6、飞来横祸
东城区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室外,雪白的墙上贴着一张贴纸字符,红色的字儿写着“像保护文物一样保护证物”。
技术室里的工作人员小王走出来,他整个下午一直对着一只犯罪现场遗留的袋子,袋子完全给血水泡透了,他反复试验着,想试图从上面提出哪怕一枚指纹也好。
脖子崴在那边儿老半天,酸痛的要命。小王一边扭着脖子一边从走廊穿过去,走到公安局外头的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这段时间上头不知道闹啥毛病,捣腾出一帮狱侦民警来他们支队跟班学习,学什么侦查工作的手段,还要啥透过刑侦看狱侦,以提高狱侦民警的业务能力。
队里工作本来就多,自个儿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这美国时间来cāo自己隔壁的一帮同事,但无奈上级的面子又不好不买,只得把派来的狱警同志给带着出任务,就当是给人家上了课了。
派过来的这群狱警说是学习,其实也就是给他们几个放假了,这种美差事,平时你要不是溜须拍马,或者和领导沾那么点亲带那么点故,那能轮得着你?
所以,来的几位爷是什么样的人,刑侦支队上下心里都雪亮亮的清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清楚归清楚,对兄弟部门的友好总还是要装一装的。
队里唯一不高兴装的只有吴越。
他才不屑地装,那帮孙子上峰的上峰的上峰官儿都还没他家随便一个小叔子大,他该翻白眼的翻,该飚脏字儿的飚,他是大爷他怕谁。
但是这位大爷今儿点子却很背。技术室的小王正在院里做拉伸运动,就看到两辆打着红转灯的警车出完任务回来,其中一辆后面防暴玻璃加栅栏里缩俩中年男子,给下了车的三个警员押着往审讯室走。
另一辆警车过了一会儿车门才打开,先下来个这些天跟着“学习”的小狱警,小狱警蔫巴着脸,瞟着车里的人,表情是让小王啧啧称奇的不安。
小狱警朝车内说:“吴警官,您别气了,这不都到了吗?我扶您出来呗。”
“cāo-你-妈,滚边儿去!谁要你扶!”吴越从车内骂骂咧咧地钻出来,驾驶座上同时也下来个绷着脸儿憋笑的小警官。
小王脖子也不扭了,眼睛瞪的特大:“哟。这怎么啦?二爷您这脚……”
“别提!”吴越瘸着个腿没好脾气地蹦着,“下回谁他妈再敢把这种来学习考察的孙子往老子小组里塞,老子就不出任务!让那群流窜犯去祸害首都人民去,我就不信了我!”
狱警被毫不掩饰地骂了,屁话都没敢吭着,夹着尾巴跟吴越后面。
吴越猛的回头:“跟什么!还不滚!!”
“吴警官……”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吴越抄起窗台上女警官养着的一盆仙人掌,眼都没眨直接朝人家招呼过去!!
“啪!!”
仙人掌球擦着小狱警的脸就那么飞过去,连球儿带盆砸地上,琗个粉碎!
“滚!”
见这架势小狱警哪里还敢废话,夹着尾巴飞快地颠儿走了。
“二,二爷,这可有点过火了啊。”
“这帮人丫就不是东西!”吴越骂道。
小王问:“咋了这事?”
“不是东西!!”吴越重复,瘸着只脚蹦上台阶,也不肯让人扶,非得靠着自己,就和只大兔子似的蹦回自己科室。
小王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好奇地扭头看着剩下那名警官:“咋了?咱二爷呛火药了?”
“可不是呛火药了嘛。”小警官见吴越蹦远了,终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别说了,真笑死我。咱二爷的小腿肚子给丫拉伤了!”
原来吴越他们小组今儿被派去抓一个辖区内的流窜犯,一件挺顺溜挺简单的事儿,不容易出啥意外,支队的领导就排了个小狱警给他们,让人在旁边观摩学习着。
吴越这暴脾气立刻就抽风了,偏偏这小狱警还属于特谄媚的,一路上就想巴结人家军长公子,又递烟又赔笑的。车子呼啸过大桥的时候,吴越就差没把人提着脚脖子丢出去喂鱼。
追捕流窜犯的时候更好笑,本来他们实施抓捕,都是三人配合的模式,一人擒强手,一人擒弱手,一人备守。
吴越一直负责的是抓强手,抓捕之前照例他们都要做些准备运动,以免突然的强运动量让身体无法跟上。但这回吴越他们做准备运动的时候,那二货狱警竟然在旁边观摩,观摩就算了,丫还掏个小本儿出来做笔记!!
你他妈做笔记?
……cāo了!这有什么笔记好做的!!
吴越当时就疯了。脸拉的和长白山似的,才拉了两下腿就甩脸子走人!
当时吴越是真在气头上,而且他也抱了一定年轻人的冲动和侥幸心理。总觉得这些年自己都是循规蹈矩按着警校学的那套来的,偶尔不做准备也肯定没啥事儿。
能怎么样啊,难不成还闹个肌肉拉伤什么的?
……结果咱们英明神武的小吴警官,还真就肌肉拉伤了。
“不过我说二爷他也真是牛。”跟着一同出任务的小警官笑完了之后,还是啧啧赞叹,“你是没看到,丫当时抓流窜犯的时候那叫一个凶悍利落,就和咱养的那只叫旺财的大警犬似的。”
小王:“……”
您那是夸人家吗?
“你看人家运动员一拉伤,哪个不是抱着个腿儿倒地上一脸纠结痛苦的。咱二爷是直到把人扣上手铐了,这才蹲下来的。”
“我们当时还以为他怎么了呢,一回头看丫整张脸都是白的,满额头的冷汗。”
小王说:“他啥时候给拉伤的啊?和流窜犯斗的时候?”
“……最后快要追上的时候!”小警官说,“连窜仨高阶!我就瞅他那时候趔趄了一下,还以为给石子儿绊着了呢,cāo了,他竟然闷声不吭扛到最后,丫就不是个人。太他妈能忍了!肌肉拉伤还和平时一样跑步抓犯人,连那流窜犯都没看出来他给扭着了!最后落网,那俩混球眼巴瞅着二爷痛的蹲下来,全都给傻眼了!”
小王也震惊了:“cāo……”
“真服他了吧?”小警官叹息着,瞥一眼院子里稀巴烂碎的仙人掌盆子,努努嘴,“你瞧他刚才耍的那少爷脾气,要别的官二代做出来,我还真看不下去,他做,我服!”
刮骨疗伤关二爷再世的小吴警官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办公室没人,他哭丧着俊俏的脸抱着自己腿肚子,哪有半点人前威武的样子。
制服裤子卷到膝盖,下面一片全红肿了,拿手一按,痛的浑身汗毛都刺溜起来!
“你大爷的!!”
吴越骂人。
他能不骂人吗?
他今天晚上有约!要和韩今宵碴架呢!
他这样怎么碴!坐轮椅去碴?
这天晚上,吴越没像平常一样先坐地铁到站再骑车回军区大院,他打了电话让林泉开车来接他。
林泉握着方向盘,车里列里巴叽放着鸟都听不懂的音乐,他听完事情的始末笑得直抽抽:“哎,老二,不是我说你,你和个小狱警飚什么劲啊?值得吗你?”
吴越:“谁知道脚就这么扭了!我要知道我也不会和他耍这个劲!”
嘲笑归嘲笑,毕竟是哥们,笑完了还是得关心下,林泉问:“腿伤给处理过了吗?”
“拿老徐抽屉里的云南白药喷了下。”
“哟,那可不行,您那蹄子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的金贵了,要不我载你去医院看看?”
“不要,老子又不是婆娘,拉一下扭一下就往医生那奔,忒特么娇贵。”吴越很倔,“丢不起这人。”
林泉拿他没法子,把人直接送将军楼楼下了。
临了下车,林泉担忧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老二,不行别硬撑,哥们把你背上去,谁没个受伤的时候啊,不丢人。”
“这话等老子俩腿都折了的时候再说。”吴越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当他的兔子。
林泉坐车里,瞧着发小蹦跶蹦跶的身影,直摇头叹息。
“倔死个人哎……”
吴越一推门,屋里就只有勤务兵小张在,一见二公子早上是活蹦乱跳出去的,晚上回来愣是成了铁拐李,小张就慌神了。
“怎么回事啊?”
“没啥,小拉伤。”吴越直接蹦回自己房间,往床上一坐,瞥了眼墙上的手雷造型挂钟。
已经六点半了。
吴越朝外头喊了句:“小张,我爸妈他们呢?”
“首长他们去医院了,吴楚身体不舒服。”
“……金贵。”吴越小声嘟哝一句,忍着痛把自个儿鞋脱了,脚丫子架上了床,又扯着嗓门朝外头喊,“一会儿帮我弄盆冰水来,我敷下腿!”
“……”小张犹豫了下,跑到吴越门口,吴越没关门,卷起的裤官儿下,原先匀实笔直的长腿愣是在小腿肚子那块儿起了一大片红肿!
小张顿时脸色就变了:“怎么扭这样了?我要不打电话给首长?”
“打给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医生。”
“……那打给军医处的?”
“没那必要。”吴越说,“去给我把冰水打来,再炒碗番茄牛肉蛋炒饭。我吃完之后要睡一觉,你九点钟叫我起来。”
小张心想您九点起来干什么,难不成这样了还要出门啊?
但嘴上不好过问,老实按二公子的意思去做了。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韩今宵坐在他的车里,车泊在吴越说的那个胡同口,胡同是老胡同了,很窄,开不进去。
车窗敞开着,初夏的晚风温热地吹拂进来,这是块儿寂静的地方,他可以听到树上偶而传来的两声蝉鸣,染着不知名的花儿的清香。
韩今宵结实有力的手肘搭在车窗那儿,手里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浓黑的剑眉下一双豹子般又亮又锐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胡同。
“怎么样了?”韩今宵声音沉沉地对着手机说。
那头煎饼答道:“韩爷,兄弟几个都往周围去看了,有啥情况马上告诉您,您呐,只管把心儿放肚子里。”
“嗯……小婷呢?”
“姑奶奶给看在家里了,铁观音说她正发飙砸房子呢。”
“让她砸,别理她。”韩今宵说完这两句后挂了通话。
十点整。
韩今宵下了车,车门锁了,踩着厚底鞋慢慢踱进这个偏僻的胡同。
胡同里果然有个腰膀粗的树桩子。
韩今宵一脚站地上,一脚搁在树桩子上,鹰眼环顾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胡同。
昨天韩今宵走了之后,他沉思了很久,给和公安局有关系的几个人打了电话,不动声色的闲聊之余,他细细琢磨着对方和自己谈话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可是没有,一切正常。
正常到他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韩今宵嚼着烟头,就像嚼着草梗子。这个胡同他确实有印象,年轻的时候他在这里打过几场架,但是日子间隔太久,他打的人又太多,他实在记不清他在这里究竟揍了谁。
可是再怎么揍也应该揍不到那个吴警官身上,那小崽子那么嫩赤,看起来撑死了也就二十四五岁,自个儿则十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告别江湖。
十年前吴警官几岁?
一个十五岁都不到的小兔崽子,毛都还没齐全呢,自己能和他过手?
绝无可能。
韩今宵就这样,像旧时候达官贵人家门口千钧重的镇宅石兽一样,yīn狠狠,冰冷冷地,不动声色地隐在夜色里,守在树桩边,琢磨着,等待着。
十点十五。
韩今宵看了下自己表盘上的示数。
吴越还没有来。
电话却来了。
“喂。”
“韩爷,架碴完了吗?哥几个都到点上看着了,没啥风吹草动的。”
韩今宵:“……”
煎饼没听到韩今宵吭声,试探着问:“韩爷,您……不会把人条子给打残了吧?”
“cāo了,打什么残!那崽子人都没个影儿!”韩今宵咬牙切齿,“叫点上的人都散了,妈的!那些个挨削的条——”
话在舌尖上一顿。
煎饼:“喂?韩爷?”
“出啥事了韩爷?”
“……cāo了。”韩今宵把嚼巴变形的烟蒂狠狠啐吐在地上,远处传来暴躁的引擎噪音,风驰电掣般逼近!韩今宵不避不闪,插兜立迎!车灯刺来,韩今宵的眼睛因为被强烈的灯光照打到而呈现出极淡极冷血的淡琥珀色。
吴越一个急煞,摩托车在距离韩今宵还有几寸远的时才猛然勒停下来!
小吴警官把头盔一摘,抱在臂弯里,墨黑浓深的圆溜眼睛里映着机车车头明亮的灯光,小尖下巴扬的傲慢而好看。
“怎么着,不躲我啊。”
7、吴二爷不怕痛
韩今宵掐了通话,手机放兜里,眼睛扫过吴越这一身,嘴角嘲讽:“你真敢撞上来?”
“你试试我敢不敢。”吴越说。
“……”韩今宵觉得他这口气特挑衅,特小孩儿。
“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你问啊。”吴越很随意,“但我不一定回答你。”
韩今宵:“你为什么非找我碴这架,我们以前交过手?”
“哟,这个问题啊。”吴越慢悠悠地抬起他的丹凤眼,视线滴溜溜地在韩今宵身上转了圈儿,笑了,“您今个儿赢了我,我就一五一十和您说了,您要是赢不了,对不住,自个儿回家琢磨去吧。”
韩今宵嗤笑:“吴警官,您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下车吧,就这巷子里见识见识了。”
和陌生人碴架,更多的依靠机敏性和应变能力。但是和交过手的人,更多的是打一种策略。
因为彼此都领教过,知道对方擅长的是什么,在格斗过程中就得想方设法断绝对方能施展长项的机会。
韩今宵这一次就特别留心了吴越的腿法。
妈的,上次那种凌厉的鞭腿和狠劲的扫腿,他没兴趣拆解第二次!
吴越利落地跳下摩托,着地是微有趔趄,但冷目俊眉,神色不变,韩今宵也没看出他腿上带着伤。
两人面对面站着,韩今宵不动,对方是小辈,他给让着,吴越也不客气,挥手就是狠狠一拳,猛的划破初夏的空气,夹着一股子辛辣劲擦着韩今宵的脸就这么击过去!
这一拳不是攻击,而是正式开始比划的标志!
以暴力喊出的标志!
火热的油锅里面滴入了一丁点儿水花,顿时噪烟四起!沸反盈天!
韩今宵能让他出拳之后接着出脚?想都别想!韩老板闪身侧了,借机贴近吴越,两人的距离被拉的极近,他们盯着对方的眼睛,甚至能看清那燃着战意的瞳仁里那丝丝条条的纹理。
吴越绷着脸,嘴唇死死咬着,一声不吭。
他忍着,他吞着,他不拿自个儿的腿当腿他就感觉不到丁点儿的痛!
眼前是他逮了十年好不容易才逮着的那个王八羔子,这场架是他盼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场架——
别说拉了个肌肉,就算***今儿腿骨折了,他都敢没事儿人似的来赴这场约,来会这个人,来碴这场架!
韩今宵,这个九十年代初甭提顽主还是大院弟子听了都会变颜色的男人,直到今天军区大院四九城里都口耳之间还流传着他的名声!
他吴二爷就是要会这种人,林泉说的没错,他自个儿也琢磨出个味儿了——丫就是一变态,好斗,好胜,好强,狂热地爱着搏斗时额头发梢甩出的汗珠!肌肉冲撞碰撞时凶猛的压迫和亲密的相贴!那根植在远古时期挥发在奴隶社会直到现代还磨灭不去的残!暴!血!性!
吴越的拳头快,狠,准!
韩今宵的回击凶,重,沉!
刀剑争鸣,强强争锋!
韩今宵眼色一冷,盯着吴越固执刚毅的脸,那人的拳法也凌厉,但毕竟凌厉不过他的腿法。但是这几轮拆下,他一直制着吴越的腿,吴越却没太多要突破他的封锁的意思。
这小条子,今儿却一反常态地把攻击的重心放在了拳法上。
韩今宵闪过他的一记勾拳,吴越就势扑杀,与他肩膊相撞,心脏和心脏的位置沉沉贴闷在一起!那沉重的撞击,似乎直直地呛进了肺腑深处……
贴身摔!
韩今宵突然拉开距离往后一退,刀尖般的目光刺向吴越的挺拔深刻的脸,这小崽子的面色是不种不正常的苍白,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不是热身后出的那种淋漓大汗,反倒像是冷汗,嘴唇竟几乎看不出颜色,只有一缕极艳丽的红,那是上牙死死咬着下唇,咬出的鲜血……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韩今宵的视线落在了吴越的腿上。
如果真得如他所料——
韩今宵佯作滞后,故意给吴越留下可以起腿的空间和时间,然而吴越并没有借此良机出腿进攻,而是一个狠辣的直拳迎头击向韩今宵面门!
cāo了!
……这条子!
此时韩今宵心下了然如雪,他迂回闪身,不发一言,只脚跟碾地,内收,紧接着上身微倾,一个迅疾有力的侧弹腿,鞭子般狠狠抽在吴越长牛仔裤包裹着的小腿肚上!
吴越应声倒地!
“……”韩今宵收敛姿势,兀自站了,然后慢慢朝吴越走过去。
对方却竟还要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cāo了,刚才不算!刚才老子头有些泛晕!”
“吴警官,您脑袋瓤子是啥馅儿的?”韩今宵有些光火,眼睛盯着吴越的脸,“腿上有伤还来找人碴架,怎么着,就您勇,就您凶,就您条子强悍,咱们顽主都是孙子,得欺负老弱病残还怎么着?”
“……”吴越自知被看穿,嘴还不愿饶人,不服气得骂道,“谁忒么老弱病残了,带伤怎么了?我家老爷子打老美的时候肠子流出来了,塞进去绷带一裹照样上去!”
韩今宵听他这话,不知为何,漆黑明亮的眼底微微有意外的光晕闪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您这是跟谁在较哪门子劲呢,还打老美,敢情您是把我当洋鬼子处理了。那您可得看清楚,你爷爷我就一纯粹国货,跟您呢,没那么大国家矛盾,您没必要拖着肠子和我斗法,不值价!”
“少跟老子胡咧咧!”吴越不甘地说,“谁他妈是谁爷爷啊?”
“嘴还挺硬。”韩今宵目光下移几寸,落在吴越的小腿肚子上。
牛仔裤裹着,看不出伤势啥样,但人家这边腿肚子比另一边肿起老高一块儿了,估计伤的不轻。
刚才怎么就没发现,cāo了,这小子还真硬劲,这种痛可不是随便说扛扛就能扛下来的。
“得勒,算您英雄,起来吧。”韩今宵蹲下来,手伸给吴越,“英雄,您这腿脚……工伤啊?昨儿见您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
“……老子就爱时不时地摔俩跟头,你管的着么你!”吴越没好气,一把甩开韩今宵伸在眼前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胳膊在嘴唇上狠狠一抹,用力把下唇的血给擦了,一双眼睛灼灼盯着韩今宵。
“今儿这不算!”
韩今宵也跟着站起来:“您甭关照,就算您不开这尊口,我也不会把这算回数,丢不起这人。”
吴越白了他一眼,低头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摘粘大t恤上的叶子:“混蛋玩意儿,弄老子一身脏……”
韩今宵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
“……吴警官,您现在乐意把原因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啥啊?”吴越撇嘴。
韩今宵:“……恕我直言,您做事儿可太不像个警察了。”
“cāo了,老子用的着像?老子就是。”
韩今宵:“那吴警官是对我个人有什么成见了?”
吴越:“……”
“几次三番地专程来访,不会事出无因罢。”韩今宵不冷不热地笑笑,“不是为了公事,那也就只剩私事儿了。”
“吴警官,我这人就是一粗人,脑子不好使,劳烦您给我说道说道,咱俩之间是不是见过?”
“……哟。”黑夜里吴越的视线滴溜溜的,小下巴一扬,很傲气,“您这还没赢我呢,怎么着,这就想知道啊?”
“我就不告诉你!”
韩今宵望着他,他突然发现这小条子好像特别喜欢扬下巴这个动作,一扬起来暴露出脖颈和喉结,紧绷的皮肤下动脉血管突起,随着说话而微动起伏——就像林子里昂首阔步目中无人的小鹿,让蛰伏的猎豹起了扑杀的欲望。
韩今宵盯着这只小鹿的脖子盯了几秒钟,目光转开了。
“那就算了。”韩今宵淡淡的,“无所谓。”
吴越也不管他无所谓还是有所谓,这些娘们叽叽的事情入不了他的眼,他惦记着的只有韩今宵的拳头,对方那在四九城顽主间至今彪炳的名声,他惦记的就是当年那爷们十足的眼神。
别的,他不在乎。
吴越跨上摩托车,引擎发动,他拿脚一踩,机车振颤轰鸣。
韩今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吴越若无其事的一张脸:“吴警官,您这腿不打算要了?”
“甭劳您费心。”吴越把头盔一扣,吊梢凤眼在强化玻璃后似笑非笑地,“听着,等老子腿伤好了,就来你夜场找你,别给我躲,否则爷玩不死你的……”
说完狠狠一紧把手,也不等韩今宵回答,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扬长而去!
韩今宵目送这小子风驰电掣地骑远,暗自把牌照记了,回头好让手下的人循着牌照尽快查清楚这小子的底细。
“多大年纪啊,毛还没齐全呢,张口一老子闭口一爷的,丫真就一孙子……”
他站在枣树桩子边,嘴角慢慢掠起一丝揶揄的嘲笑。
吴越飚车回到大院儿的时候,没直接回家。
他骑着摩托先去了曾东升家楼下,摩托是他管人曾东升借的,他自个儿没有。
“谢了啊。东升。”
“甭客气,咱俩谁跟谁啊,老铁了。”曾东升一脸热络,“以后要借尽管拿啊,我这牌照人交警都认识,没人敢查,您随便飚!”
吴越:“……”
曾东升瞅了瞅吴越的腿,挺机敏,跟他爹似的:“哟,这腿我看着都疼,要不我送你回去啊?”
“不用,两步远的路,走走就到了。”吴越说。
曾东升瞧着这厮倔死个驴的背影,琢磨了会儿,觉乎着吧,他们的吴二爷不是走走就到了,丫整一个是跳跳就到了!
吴越又和兔子似的蹦跶蹦跶跳回他家首长楼了。
这回不巧,吴越一推门,客厅灯光是亮着的,嗬,那满屋子人爹妈大哥现在再加个他,真他妈齐全!
吴越妈妈朱红正端着熬好的中药从厨房走出来,他爸和他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朱红首先瞧见二儿子进门,一瞥墙壁上挂的时钟,都十一点多了。
朱红立刻皱起眉头,嗓门特大的责骂:“吴越,你去哪儿了你?啊?手机不带,字条不留,疯到现在才回来,你就野吧你,干脆别回家了!”
8、叛逆青年
她这一嗓子,原本背对着玄关坐着的爷俩也回过了头。吴越他爸吴建国眉宇刚毅,目如刀锋,即使没穿军装也是一股子军人的硬气。
吴越的目光和他爸一对上,两人硬碰了硬,僵持老半天,最后吴建国先在儿子面前让了步,吴建国把视线转到老婆身上:“行了,深更半夜的,说两句就够了,喊这么响干什么。”
“我就这嗓门!几十年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朱红说着,把药往小茶几上一搁,朝着吴越:“你还有规矩没规矩了?成天跟林泉曾东升这种垃圾在外面混!你打算混成了什么?成仙啊你!”
吴越本来心情挺好,打算蹦跶进门的。一见屋子里这些人,又被朱红这么一通数落,顿时没了好脸。
他趁爹妈都没发现异样的时候,把腿又放下了。
他走着进屋。
他就是不高兴让这帮人看他受伤!看他露软!他宁愿再他妈痛个几十步,咱吴二爷照样得昂首挺xiōng大步流星进卧房!
他这腰板一硬,可把他亲妈惹着了。
“老吴!你这儿子你管不管!”朱红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吴越,“你看看他还有理!你看看他那态度!在他眼里咱们根本算不上他父母了,我们全是他孙子!”
她每次陪着大儿子从医院回来,脾气都特别暴躁,吴建国也没办法,只能劝道:“好了你……”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朱红尖声道,“你是打算把他放野了是吧?你给我看看!你看看你儿子都被你爸带成什么个鬼样子了!!!都是你爸干的好事!老头子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不清楚啊!”
“砰!”
一声巨响掩盖过朱红的高嗓门。
朱红吓了一跳,所有人目光都转投过去。
吴越卧室的门硬生生给吴越赤手空拳砸了凹进一大块!百叶也撞歪了,整扇门就那么悠悠晃晃地悬那里。
吴越刀眉冷目,一张脸像结了九尺寒冰。
“我老爷子再怎么带我,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在这里瞎掰扯。”
吴越那气势不是盖的,尽得他爷爷真传。
朱红系着围裙傻愣愣站在那里。
吴越铿锵转身,砰的下把摇头晃脑的卧室门在身后带上,这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她眼泪就流下来了,什么也不说,跑回了主卧,也关了门哭。
客厅里只剩了吴楚和吴军长。
吴楚这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哟,这是场哪出呢?”
吴军长脸色凝沉,喝斥:“你闭嘴,喝你的药去!”
夜沉了,主卧朱红的哭声渐止,吴楚也洗刷睡下了。
吴建国推开老二摇摇欲坠地卧室门。
二儿子背对着他躺床上睡着。
吴建国开口:“越越,睡了?”
“……”
吴建国叹了口气:“你跟你妈较什么劲,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妈。”
吴越从床上哧溜就坐起来,啪的一下把床头灯开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眯着,长直锐利的两道眉拧着:“我让你进来了吗?”
“……”吴建国也是硬臭的拧脾气,对这个儿子,他也是觉乎着亏欠,这才几次三番的容忍他。
要知道爬到他今天这个位置,谁还敢甩他脸子,不买他面子?
吴越独一份儿!
“你就是这么和你爸妈说话的?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和我们对着拧下去?”吴建国肺里憋着火,口气也渐渐硬了起来。
“哟,吴军长,您今儿也睁着俩眼珠子瞅见了,我进门,我二话没说,是朱红先扯着嗓子和我叫板的,怎么着,这错还在我?”
“什么话!朱红也是你叫的?她是你妈!”
吴越冷笑:“对不住您内,我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叫过谁妈呢!”
吴建国:“……”
他的xiōng口简直是翻江倒海,儿子在灯光下那张俊冷叛逆的脸让他禁不住想狠狠一巴掌抽过去,嘴里吐出的绝情的话又像钢针一样扎着他的心窝,吴军长的手在裤缝边捏成了铁拳,微微颤抖着。
却终究没有打下去。
吴越说,我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叫过谁妈。
吴建国觉得恨,但熔岩般的愤恨之后,他瞧着吴越年轻的,固执的脸,忽然又觉得很酸楚。
他甚至都记不清老二小时候的模样。好像一开始,吴越就是以现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叛逆青年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而之前的十多年,这俩父子的接触几乎都是空白的。
吴军长年轻的时候服役于兰州军区,长年驻军在临潼,随军的家属只有妻子朱红和大儿子吴楚。而次子吴越,他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北京去看看,带他去动物园,去猴山,去老莫吃饭,短暂的几天,然后离开。
有的时候,甚至连过年都不会回去。
吴越打小就是让他爷爷带大的,说来也嗟叹,吴越小时候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爷爷”。
吴楚在临潼,吃的是他妈妈烧的家常菜,穿的是他妈妈亲手翻的小棉袄,喝的是他妈妈买的大瓷瓶酸奶,每天晚上妈妈哄着睡觉。
吴越呢?
吴越在北京,饭是勤务员烧的或者跟着爷爷去军队食堂打的,拿个军用饭盒装着,穿大院弟子那会儿特爱穿的军款衣服鞋子,喝楼下小卖部里买的北冰洋汽水儿,或者干脆拿个军用小水壶背身上,渴了就喝他爷爷装水壶里的凉茶。
晚上呢?
他爷爷说小孩子和老人睡不好,会损小孩阳气。
吴越打小就睡一小房间里,也不怕黑,他爷爷直夸他胆大,不愧是吴家的种。
可是这个吴家的种长大后,就再也不亲近自个儿的亲生爹妈了。
吴越念高中的时候,吴建国和朱红调回了北京军区,夫妻俩本来想好好补偿亏待了这么多年的次子,没成想吴越根本不买他俩的账,行李一收拾,告别他爷爷,无比潇洒地去北四中住校了。
后来吴军长想把儿子弄部队里去,继承衣钵。
吴越眼都不眨,高考志愿填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完了之后参加招警考试,进了刑警队,根本不领他老子的情!
吴军长在得知吴越要去岗前培训的时候就气炸了,一个电话打给转业在公安局工作的战友,说什么也要让人把他儿子退回来,开玩笑,太子爷不当太子,尽他妈瞎整去当人民保镖!
人教官接了吴军长的命令,培训考核的时候挖空心思不让小吴警官达标,但无奈小吴警官自身素质太硬,一直考到倒数第二门,教官竟然都没找到机会刷了他。
最后一门是射击。
考核射击的时候,40环是关卡,低于40环的不予转正,吴越枪支摸惯了的主,枪枪命中。
但人教官非歪着脖子说人家小吴警官射击姿势不对,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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