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年轻人,业余时间很多,也是穷极无聊,这些时间就设法找一些趣儿事打发时间度过。怎么办呢,我们的工厂是制油厂,夏天油车间太热检修设备,这时多余的人,给厂里用手扶拖拉机拉沙子,他们负责装卸,我负责驾驶。
在闲暇时我们几人就打赌吃冰棍儿,看谁吃得多,谁吃的最多就不用掏钱。那时冰棍儿二分钱一根,是牛奶白糖的,在嘴里一咬,又绵软又发甜,是很好吃,我们敞开肚皮吃,有的人就能吃三十来根。于是我们几人找了个冰棍摊就吃了起来。其中有一位叫孙景贤、比我大六七岁的人拔了头筹儿,没办法,我们几个输了的只好掏钱。这时那位卖冰棍儿的老大妈笑嘻嘻的边收钱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正是身体好的时候,体格这么强壮,还工资挣这么多,真好”。她这么一说,我们倒是注意上她了,这老大妈人五十来岁,天天在这儿卖冰棍儿,也不打扮,长得白净净的,穿着十分朴素,我早就讲过她,因为经常吃她的冰棍儿,她也很少说话,我也觉得她是因为年纪大的事吧。
我们几个闲着也无聊,就聊起她了。对县里的人文地理几乎无所不知我的同学姚巍说:她这个女人我知道,叫一百号,是个日本人,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女,是什么“少女挺进队”,实际上就是从事是那个服务的。我就好奇起来,这名称姚巍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模模糊糊的觉得不是个好称呼,反正他说不是什么好工作。后来我还问了他,他就问了他爸爸。他爸爸原来是县文化馆的馆长,在文革中自然属于被打倒的范围,姚巍爸爸知道的很多,这姚巍就把知道的对我说了。那大约在本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我想那是日本鬼子日本的关东军或开拓团之类的在我们县时吧,她是来到这里的大批妓女们中的一员,她们下船时排着队,一个挨一个,日本人叫号来着,她就是被编为一百号,这个号码好记,而且她长得又好,于是就这样叫开了,偶尔有中国人也光顾过她,这女人的名气还不小呢。我开始就注意了她,一看她是不一般的女人。干净利落,脾气很好,从不多说话,而且我的个子也高,买她的冰棍儿也属于那种有礼貌的年轻人,每次我买了她的冰棍儿,她也只是莞尔一笑,她的语言也不多,就那次我们吃冰棍儿时是说的最多的一次。
后来也巧,一次我开着手扶拖拉机从她的冰棍儿车(把冰棍儿箱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驶过,正是在一个路口下坡的拐弯处,我开的有些快,不小心把她到车子给碰倒了,冰棍儿还撒了出来,我再三地对她赔礼道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竟然还对我说:“对不起,是怪我不小心”,就连忙回了她的家,收拾她的冰棍箱了。她的家就在路边住,我也是怀着十分对不起的心态随她进了他家的小院里。见她的丈夫是个老头,在房门口的凳子上坐着正在乘凉,见他老伴儿回去渐渐地站立了起来,这老头竟然是个瘸子,他的一条小腿没了,要靠一只拐棍在院里走来走去的。他见了我就向他老伴儿问明了缘由,他恼怒地对我说:“你是怎么搞得,幸亏只撞了车子,要是碰着了人你能负起责吗”,那时也没有赔钱这一说,我只是再三地赔不是,这对不起说了好几遍,这是那女人又跑了出来,说:“不怨他,不怨他,都怪我是没注意”,那男人听了这话,火气小了许多,便不抱怨了,嘴里嘟嘟囔囔走向了一边,这大妈对我摆了摆手,叫我去她家里坐坐喝口水,我知趣儿随她进了她屋里,她给我倒了杯开水让我喝,我见水太热,就坐在她家的炕沿上,那时在东北没有几家有坐的凳子或椅子的,到谁家一去,就坐在家里的炕沿上。她对我说:“你是不是常去买冰棍吃,我认识你,你的个子高,看得出你也是老实的小伙子”。这老太太是很愿意说话的人,她说:“现在出摊也早,跟你聊会儿天”,我看得出她也是个极愿意聊天的人,由于平时也没有聊天的对象,好不容易遇上了我,我也是愿意听她讲话的人,我端起水杯,水太烫,我又放了回去,于是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她说。她就说了下去,她家里有三个孩子,二男一女,都成家了,只有女儿常回家看看,男孩偶尔回来一次。她看了看我,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一辈子活得可值,你也听他们说过我吧,我是个日本人。从前早就来到了中国,那时我是个‘慰安妇’”这时她看了看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慰安妇,但是我点了点头,任她说下去。“我家在日本的北海道,三十五年前日本和中国打仗,但在日本国内宣传两国很友好,说是要在满洲开拓疆土,以后就算是日本的了,号召男女青年到满洲来,我才初中毕业,就响应政府的号召,加入了‘女子挺身队’,跟着几个姐妹,懵懵懂懂的来到了中国的满洲。到了佳木斯,有二三百人和我差不多大的女人,我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排起了队伍,就上了一艘开往佛山(那时我们县叫佛山)的大船,经过了几天的航行,就到了黑龙江的佛山。那时乱哄哄,一大船人,有开拓团员、有军人,还有我们这些年轻的女人们”。说到这里她说:“你还愿意听我讲吗,要是你愿意听,有空去我卖冰棍儿的地方我再给你讲”,说着,就拿起冰棍儿箱子往外面走去,我忙不迭的点点头,就随她离开了。她简单地向她丈夫打了下招呼就和我一起出门了,我看她急急忙忙要出去卖冰棍了,也就礼貌的给她说了声再见,大婶!她看了看我,也若有所思的推车走了。我开车走得时候,也想,她的故事也是挺吸引人的,我就有想听下去的念头,就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再听听她继续讲她的故事。
过了几天,这天我正好休班,是周日的下午,乘很少人光顾她的冰棍儿摊的时候,我到了她那里买了几根冰棍边吃边跟她聊天。我就是想知道她从那儿以后是咋回事儿。她也无聊,见我想听,我买了她的冰棍儿,她也高兴,就接着那天说的就聊了下去。
她们和这帮人下了船以后,她的编号正如姚巍爸爸讲的那样被编成了一百号。后来不知为何她和姐妹们并没有像她所想象的那样为国干活,而是做了不同的活计,就是成立供日本人淫乐的对象,成为了慰安妇。很多的日本人,包括军人和开拓团的,还有极少的中国人到她们那里去,日日夜夜工作的非常辛苦。这样约过了三年的光景,大概是一九四五年夏秋季的一天,黑龙江的北岸苏联人打了过来,他们的炮火很是猛烈,如催枯拉朽一般,就把她们的前线部队给打败了。她们有二十来个人,被集中在和很少的后勤军人在一起,其中有一位老军人要求这些人一起和他自杀,他分给了大家一些手榴弹,让大家一起引爆,他端着一挺机枪再扫射。她没敢引爆手榴弹,只听一阵枪声她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发现她胸部中了一枪,但是还活着。她不想死,她还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六人在日本的北海道,他们在盼望着她回去,求生的愿望使她在死亡线上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沉睡,终于醒了过来,他发现一对儿老夫妻在一旁守护着她,这对老夫妻比划着,他们在这儿发现她还有些气儿,在这儿守护她了两天两夜!发现她醒了过来,这时战斗早已停了下来,他们就找了一架马拉爬犁,设法将她送回了家中,回到了家中后,家里还有一个因地雷炸残了小腿的三十多岁的儿子,后来这位日本姑娘渐渐地在他们家里养好了上伤,这一家人对她也是如同自家人一样照顾,他们儿子也是跑前跑后的献殷勤,不久,她看回国也是无望,在中国也是不敢公开地暴露她的身份,因为中国人都是痛恨日本人,尤其是日本鬼子,她也就死心塌地地成为了那个残疾青年的老婆,那年她才二十一岁。从那以后,就为那男人生下了一女二子,慢慢地学会了中国话。时间一长,人们几乎忘记了她是日本人,但也有人依稀记得她是一百号。这里是中国的边陲,很长时间以来也是政府管不到的地方。她辛辛苦苦地操持着这个家,伺候着两位老人和他们残疾儿子,拉扯着孩子们,直到送走了二老,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如今只剩下老两口,她与残疾老伴一起生活,在一起渡过了年轻时代,又是有惊无险的渡过了以后的“四清”运动,“文革”运动,他家里也有菜园子,她自己天天上街卖冰棍儿,维持着这个家也算是知足了。只是经常想起那故乡遥远的日本北海道,也是时不时地叹气,但她已经觉得是很侥幸了,虽然谈不上幸福,可是与她多年前一同来的姐妹们是荣幸的多了,这幸福啊只是相对而言,比起她们是在青春年代的时候,不知所以时成为男人们发泄的对象,再就是平白无辜地在战争中死去,她也是多么地幸运啊。当年那么多日本人战死,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阵亡,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她该是荣幸的,能活下来就是老天关照,是老天有眼,让她留了下来,让她还保留了后代,一想到这些,她就是十分地满足。她给我讲这些期间,也偶尔有来买冰棍的,打断了她的一些叙述,可是我也是认真地听着,而她也是慢慢地讲述着,仿佛不是在讲那激动人心的事情,就是像拉家常似的对我述说,就把这些令我心惊胆战的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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