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丽娟眼圈一红㊣(4),马上掩饰着:“大妈走了,出远门了……大妈以后不来了。”说着她赶快掉过脸站起来走开,若女儿再问下去,她眼中的热泪将会再也控制不住。
杨杨便不无惊恐地默然了,一动不动坐着,心里有些发毛地想象着,大妈所去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远门”呢?
女儿的神情使大家都感到不安了。最后,连生跑下楼领来了大狗——这细心不由让马阳夫妻深深地心生感激。大狗偎在腿边耷毛茸茸的下颏搭在杨杨膝上,用类似于人的目光默默望着小主人。杨杨终于安定下来。
他们便小心地开始询问:“想想,汽车里的人……能不能想起模样来?”
“……”
“那么汽车呢,什么颜色? ”
“……房子,什么形状的?”
杨杨大眼睛张着,一片茫然。并且渐渐的,似乎又有些恐惧浮现出来了。马阳抱起女儿,贴着她的脸:“算了,咱不管他们……”他们什么也不再问了,知道问什么也是徒然。那样一场恶梦刚刚过去,就让这样小的一个小女孩承担起回忆的责任,不能不说也是有点太过分了。亲了亲女儿,安抚得她眼中恐惧重新消失了,马阳便轻声轻语说:“跟妈妈去洗澡,然后睡觉,好么?”孩子点点头。
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时,胡岩说:“饭店那人的住址,说说吧——”他觉得㊣(5)现在他应该知道它了。
“没用了,肯定都做了防范,他不会坐家里等着你去掏窝,。恐怕早躲了。”
“那……你说找谁吧。”
“我猜测,”马阳说,“他们……可能是花业中至今尚一直未曾显山露水的某个大把头,甚或也许是个地下集团,因为除了花业,他们还干走私业,大宗倒汽车。在东北,我已经把住了鲜花货源百分之四十份额,被我事实上兼并的鲜花店档,也已由七十家往八十家上数了。他们无法容忍我如此发展,想扼制我的势头,以便日后哪一天能将我彻底抿掉,全面接收我的生意地盘。既是这样,我叫他们托个底,先稳稳他们,让他以为咱真缩脖了。过后消消停停,咱再跟他们过招儿。到时候绕开花,我抠住他汽车下家伙。政府抓大宗汽车走私最红眼睛,下手也最无情,倒车的事一犯,他们就得整个翻船。之所以着急忙慌猴急下手,他们也是发觉要害让我瞄上了,这才下决心一举阿得根除祸患要踹我。回头我还就是抠住他这死穴,看谁给谁送花圈!这回咱们得从容点,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得把他砸那地方。不能再掉链子了。现在是咱们一身轻,他们管招架。漏税的事一完,我是再没有什么尾巴了。所以说,明天,”他望望胡岩,“你就扎到大连海关去,他们车都从那儿上,咱们从根㊣(6)上开始干。”
胡岩明白,自己什么也不须再说了。
一连数日,谢丽娟神情恍惚,仿佛干什么都六神无主。昨天刚刚打了个菜碟,今儿这又打了一只茶杯。拣碎玻璃时手划破了也不知道,结果手巾上、围裙上、杯盘碗碟上,摸得到处都是血渍,而她却一无知觉。倒是马阳发现血斑寻到了她手上,一把攥住,喊起来:“手拉破了,这么深的口子!
在用纱布给她包手的时候,他看见平时最怕伤口最怕见血的她,望着那口子竟似视若无睹。面对自己创口的这种平静或说这种恍惚,让他着实诧异而又震惊。
“在殡仪馆,他有点失常呢。”她捏着围裙看着他。
“谁?”
“……大宅。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她仍是望着他,而丝毫无意于伤口。并且他发现她屏着一口气。原来!她是在想着大宅。
“他没事,这几天一直躺着。”话一出口,他便后悔有意说得这样冷淡。
“怎么没事?没事怎么会起不来?”她倏地抽回手,这次是她朝他喊了。他惊异地抬了眼,她不但语气激烈,而且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两次去看大宅,都没有想起叫上她,也许,她把这看成有意的了?……惊愕过后,忽然有如一注硝镪水顺着他大脑肠胃通体流下:是的,她是这样看的,她看的……不对㊣(7)么?莫非你就真是无意的么?哦,哦!……对大宅的牵肠挂肚使她显得失魂落魄,你感到你从未得到过她同等程度的关切,虽然你并不想辱没你自己的人格,但你下意识中还是产生卑微的妒意了!尽管你尽量不想承认那下意识,但谢丽娟把你看得明明白白。面对她的愤怒与悲伤你还能说些什么?说些什么!你还能再说你是无意的么?啊,马阳!你能想到么,你堂堂七尺男子汉,却竞这等卑微下作、这等小肚鸡肠、这等委琐偏狭!……他觉得脑门上湿漉漉地濡起了一层汗水,汗珠正顺着两腮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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