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到现在才知道。”胡岩说,眼里盈起了一层泪花。
看来他是至死不能原谅他了,马阳黯然低下头去。
“那个人……”胡岩让眼里泪水干一干,“他住哪儿?住址,那结帐员——”
“不,”马阳坚决地抬起头来,“现在什么也别干!等他们过话儿。会来电话的……无论提什么条件,我都接受,都接受,一切!只要他们……让她回来。”说到最后他声音低下去,两手难过地抱住了头。谢丽娟万分感激地望着他,两眼含泪。
胡岩无话。
“那怎么行!”姥姥站起来,“得报告派出所!政府能管!”他们一个个着急上火连这都想不起来了,这让她万分焦急,觉得不能不站出来提醒提醒了。她这一说他们才意识到,姥姥还真得关照一下。
“可别!姥姥。”胡岩说,“除了家里人,外人千万谁也不能让知道!”想想,看来还得把话编圆了,“他们无非为弄几个钱,报告了派出所,绝了他们的想望,孩子没事也就有事了,胡子道上话,那叫撕肉票我。”
绑票儿呵!姥姥恍然大悟,以为她明白了。
马阳一言不发,死定在沙发上,无比仇恨地盯着茶几上的电话机。可是它却一夜未㊣(5)响。
早饭、中饭、晚饭都没人吃,姥姥显得忧心忡忡。
教练选派的人来了。于连生立时涨红了面孔,冲马阳来了:“你干吗?现在我能走吗?这时候走了,我还叫不叫人!我……”
马阳无奈,只得看着他叹气。
忽然——电话铃响了。一屋人蓦然噤住了声息,心脏同时都停跳了一瞬。马阳第一个醒转过来,跳起来伸手抓起电话。
是桂荣。她上医院做最后一次全面复查。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
“杨杨呢,我跟杨杨说两句话——”
“杨杨……不在家。”
“上哪儿了?”
“……她,让人拐了。”马阳说完就后悔了,不该让桂荣知道。
“啥?”桂荣急了,“谁,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可能谁跟我有仇……”
那头啪地撂了电话。
中间换了一路车,桂荣直接奔谢丽娟家来了。拐过一个路口,她忽然看见谢丽娟家不远马路边一辆旧轿车急刹车停下,车门砰地打开,一个孩子被从车门里推出来。她看清了,那是杨杨。没等反应过来,一愣神功夫,又见车里的家伙好像不甘心,一把又抓住杨杨,随即她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朝杨杨脸上划下去……
“抓坏蛋啊——”她声嘶力竭㊣(6)大叫一声,嗓音都已经喊劈了。拿刀子的手一顿,接着车里便慌急一搡,孩子趔趄出好几步摔倒在地。车门也顾不上关,车便启动了。
桂荣迈着虚弱的步子迎车跑上去,一边大喊着:“抓坏蛋啊!马阳胡岩——坏蛋在外头!……”
车子速度加快,左扭右拐躲着她,企图夺路而逃。然而桂荣迎面拦着。当她发现车子不会停下来、下意识地想往边上闪一下时,汽车也正往这边一扭想躲她。很沉闷地一声,她一下被撞出两三米远。在她瘫软倒地;车轮醉汉样跟上来之前的一瞬间,她看见杨杨正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苍白失色,却并未有创口一类划痕——这是这一世界很欣慰地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视像……
在殡仪馆里与桂荣作最后告别的时候,她正躺在一辆特制的金属平板拖车上,面容安祥。尽管极力控制,但泪水还是一阵阵涌上马阳眼眶。他跟桂荣尽管平时贫嘴斗舌、贬损无拘,但内心里,对她磊落坦荡的高厚人格他是十分敬重的。她没心没肺、无羁无束,那却正含容着她独特的人生方式。“插花戴柳我自爱,凭人拍手笑路旁”——说她乖戾也好、疯张也好,我行我素,她生命里闪烁着反叛中庸的快乐与明亮。
然而现在,明亮却已凝止、却已黯然。她,已和左边那个没牙的老太太、右边㊣(7)那个也许留了几张份额相等的存折给儿女们的老干部,躺在了构造相同的铁床上。等待他们的将是同一只焚化炉。无论天才还是庸夫,死亡抹去了一切区别……
昏昏沉沉、一连数日,大宅躺在床上,魂魄业已坍塌,意志与意识都已从他身子里涣散消失。
马阳夫妻打发了姥姥来照料他的起居饮食。姥姥的善良与耐心,终于把他的游魂一点点唤了回来,渐渐他耳朵里有了声音,眼睛里有了视像。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然而,这却又把他投入了另外一种更为深切的痛苦之中。
小小家屋过去是那样狭窄,现在却显得这般空寥。景物依然,伊人已去。窗帘、桌布、椅罩、沙发蒙,所有东西都一尘不染、洁净如初,散发着好闻的肥皂味,书架上的小摆设们依然一丝不苟、栩栩如生地站着,不着一点尘埃。视线所触的每一处,都有生命灵动似的安静着,凸现着一种亲切的回忆。他痛悔万分地想到,这种凸现过去却正是让他烦躁不堪的摩擦点,让他觉得自己成了这家庭的殉难者。现在他知道了,他该是个多么幸运的“殉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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