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思索,能理解我。”喧嚣俗世里的我们,能怎样理解他呢?这次旅途,为了打发耗在火车上的漫长时间,重新拿他的《湘行散记》来看。他的文字留给我的是一种氛围与人生理想:关于人情和美,人性的自为状态,水手、都流露出一种淳朴天性。这次重新翻阅,仿佛重逢两颗清亮如初的眼睛,在字里散发清澈光芒,字下藏着赤子之心。先是看到他在阔别15年后回家看病危母亲的途中,经由沅水、桃源迢迢水路,在船上一边写作、一边给妻子张兆和写的信。“橹歌太好听了,我的人,为什么你不同我在一个船上呢?三三,我的……”他内心的细腻、温柔,在跟自己最亲爱的人的对话中,没有保留地流露出来,很让人惊讶。沈应该是一个有双向性格的人。缺少辨识耐心的外人,更多的看到他不善交际的迂讷,这其实只是一种认识上的偏差。他的内心却是跟他故乡的水一样,是异常的灵动深情。“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大的关系。”
“照我思索,能认识人。”一本《湘行散记》与一次凤凰之行,终于让我设身处地知道了沈从文文字的节奏是从何而来——他文字的节奏,就是长河流水的节奏,舒缓、和悦、流转。再也没有比这更“若合一契”的天人呼应了。而正如水流的方向总是逝者如斯,湘西的人情实际上也是颓败日远,哪里还有翠翠这样的自然之女?哪里还有天保与傩送的谦让无私?当年沈从文重回故里后,看到的多半是带着墨镜玩摩登的青年。所以,他的湘西,是人文意义上的人性审美,与陶源明的桃花源一样,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心理补偿。或者说,他的文学创作,是一种希冀:关于淳朴民风的消失与重建。
于是,夭夭,三三,翠翠,柏子,这些水边吊脚楼里的多情女人,一个个俊逸灵动地跳脱而出。水手,船夫,戴瓜皮帽的朋友,爱惜鼻子的朋友,骂野话的,睡婊子的,当官的,统统是可爱的,存善去恶的,粗鄙与雅俗,都是天性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都来得淳朴合理。这就是沈从文带领我们去认识的人性。看《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煞是妩媚流动,纯乎是一种“水含珠川媚”的阅读感受。他写水手的对话,十分地逼真生动,乡野粗话,流动直白。他写的女人,长腿白脸大,跟观音似的美丽。而他写的人情,是富有流韵的,宛如桃花流水。没见过比他笔下更多情的带着湿润气息的女人。
我说,水边的故事,总有许多“风流”在其中的。又比如秦淮河边的风流韵事。同行的老c说,那又不是。秦淮水边多的是达人书生与艳伎之间的金粉韵事,而湘西水边的故事是乡里野夫与女人的,要自然得多。我很同意这个说法。这个边城的气韵,又是可以颐养几个不凡之人的文气与墨韵的。迂回的回龙阁边上,是一座青山绿水重叠包围的“夺翠楼”,里边的主人便是画家黄永玉。在我看来,同样是描绘故乡的记忆,黄永玉的笔墨与胸怀,要比陈逸飞的双桥记忆晚清格调之类的油画来得天真自然。坐在边客酒吧的天台上,看山是山,水是水,回龙阁下有一种回肠荡气的余韵,我居然难免矫情地在翠色水印处,眼里心间,浮现出傍晚里坐在水边发呆、默想着少女情怀的翠翠。避开人群喧哗,凤凰这座边城,确实是流荡着一种沈从文气质的,只要你贴近它,慢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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