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国家、国际和世界:三种政治(5)
罗马帝国最有价值的遗产是万民法,它显示了对世界上一切人一视同仁的博大胸怀和气概。如果未来要创造一个世界,普遍适用的万民法是必不可少的。不过,万民法远不足以形成世界,对于世界的整个生活画面来说,万民法仍然很单薄。而且,万民法这一形式虽然是正确的,但并非任何一种关于万民法的构思都是合适的。万民法可以有许多种解释和设计方案,比如说罗尔斯就构思了一种现代自由主义的万民法参见[美]罗尔斯:《万民法》,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很显然并非所有人都同意罗尔斯式的万民法,人们根据不同文化可以构思不同而同样有理的万民法。因此,更重要和更基本的问题是价值观和政治制度。另外,罗马帝国试图以武力征服的方式统治世界,这种背离王道的霸道方式不可能获得世界的支持,也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对于世界政治,罗马帝国只是提供了非常片面的资源。
基督教的普世主义并不是严格的政治理论,而是一种有政治意义的文化理论,它幻想并试图把基督教信仰推广成为世界普世文化而且是唯一普世文化,幻想把世界人民全都变成基督教群众(信众),让基督教信念成为所有人的通用心灵,这在实质上是试图以宗教一统去实现世界的政治一统。通过宗教去解决政治问题,虽有想象力,但事实上不可能。政治反映着从物质利益、权力和权利到精神和思想的全部生活问题,而宗教信仰对于人们需要的生活来说是非常片面的,尤其不能解决物质利益方面的问题,精神拯救不了物质,软实力不可能代替硬实力,文化不可能解决政治问题而只是政治问题的一部分,何况宗教只是文化的一部分而已。至于文化一统的工程,理论上并非不可能,但不可能通过文化霸权去实现。普世文化和普世价值只能在各种文化平等交流和充分交融的条件下,各种文化的优势自动综合而形成文化创新,这才成为可能。能够兼容各种文化而实现文化一统的必须是一种没有文化敌人的文化,而基督教没有文化兼容的优势。
康德可能是西方最伟大的哲学家,他追求“永久和平”的思想热情一直令人感动,但康德的制度设想仍然受制于国际政治框架而没有进入世界政治问题。按照康德思路,自由国家总能与作为自己人的其他自由国家结盟,建立互相尊重和信任而维持地久天长的和平。这一点是否可能,尚有疑问,暂且不论。关键问题是,世界上那些另有理想而不属于“自己人”的其他国家又该如何处理呢?假如非西方国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文化传统也不愿意接受西方文化,又怎么办呢?假如非西方国家强大起来并且反过来向西方推销非西方价值观,或者别的文化有更优越的价值观和思想,又怎么样呢?康德对付不了文化冲突问题(即亨廷顿所谓的文明冲突),那些不符合康德结盟条件的文化和国家就成为被拒斥的他者,结盟不是构成世界而是分裂世界。于是,温特寄予厚望的“康德文化”参见[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第6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就将事与愿违地退化为令人失望的“霍布斯文化”。康德政治虽有善良意愿,但康德式的普遍主义是西方典型的单向普遍主义,是一种无视“精神他者”或“文化他者”的单向文化帝国主义。单向普遍主义缺乏兼容异己的原则和能力,因此不可能回应他者问题,不可能解决文明冲突问题。毫无疑问,寻找朋友的康德文化总比寻找敌人的霍布斯文化好得多,但寻找朋友仍然无法克服冲突,因为寻找朋友仍然做不到化敌为友,这是康德文化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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