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世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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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革命的浪漫想象(5)
    第四节 革命的浪漫想象(5)

    在资本主义获得充分发展之后,物质财富的大幅度增长创造了富裕社会,革命热情似乎成为往事,革命似乎不再激动人心,但革命却在1968年的法国戏剧性地重登舞台。与法国大革命不同,五月风暴不需要去解决贫困、等级和歧视之类属于资本主义初期的社会问题,而是要解决属于资本主义后期的歪曲人性的文化问题,更确切地说是精神危机问题。正如精神拯救不了物质,物质也拯救不了精神,物质虽然发展了,精神却萎缩了,正是精神危机导致了新革命。巴黎学生们从打击腐朽愚蠢的教育制度入手,进而批判了整个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人们对物质富裕但精神上自私自利、庸俗空虚、缺乏意义的生活深感失望,因此幻想能够有一次文化革命。索邦大学的大字报说:“当下这个革命不但质疑资本主义社会还质疑工业社会。消费社会注定得暴毙。将来再也没有任何社会异化。我们正在发明一个原创性盎然的全新世界。想象力正在夺权”[意大利]安琪楼?夸特罗其、[英]汤姆?奈仁:《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132页。。在充满知识分子幻想这一点上,1968年革命与法国大革命倒是一脉相承。用想象力去夺权以便创造一个新世界,这是革命者幻想革命能够点铁成金的标准思维。革命的问题虽然变了,但思维方式相去不远。人们想象的仍然只不过是一些抽象概念,新世界到底什么样,却无法想象。当缺乏建设新世界的智慧和能力时,是不可能想象新世界的。1968年革命悲剧性地延续了法国大革命“让修辞勇敢地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政治修辞传统参见[意大利]安琪楼?夸特罗其、[英]汤姆?奈仁:《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187页。。修辞虽然迷人,终究无大用处。说出美丽的修辞并不等于拥有了建设新世界的知识。结果,1968年革命成为“资本主义最后一场喜剧”,一场“笑不出来的深刻喜剧”同上书,147页。。假如革命与物质匮乏有关,那么革命的失败就是悲剧,可是假如革命与“心智剩余”(奈仁语)有关,就只能是笑不出来的喜剧。按奈仁的说法,心智剩余就是心智生产远远超出物质生产之所需而造成的智力供给过剩同上书,198页。。现代发达社会不仅生产了大量剩余物质,还生产了由小资产阶级构成的大量剩余心智。剩余心智有不靠谱的幻想,又眼高手低,喜欢幻想革命,可是革命并不是实现幻想的好办法,革命善于打倒旧事物,却不善于建设新事物。精神问题也不是社会革命的恰当理由,因为没有哪种权力能够为精神负责。

    革命的首要问题不是革掉什么,而是应该搞清楚什么是不能革命的。无论革命发动多少想象力,也不可能挑战思想的界限,革命必须承认一些无法挑战的智慧界限。只有知道了什么是不能革命的,才能够发动具有建设性的革命。为什么科学革命比政治革命和文化革命更为成功?科学基于新知而革命,而政治却因无知而革命。科学从来不会也不可能盲目革命,除非获得了突破性的知识进展,使人们能够事先知道科学革命的结果(这里不包括科学被滥用的情况,那恰恰是人文问题而非科学本身的问题),而事先的知识保证了人们能够大概判断一种科学革命的可信度和好处。在政治革命上,人们缺乏关于革命后果的知识,正因为对未来无知所以勇于革命。人类对人类命运归根到底是无知的,但这并不意味对人类命运的悲观态度,而仅仅意味着审慎态度。政治革命的经验已经表明,不留余地的革命是非常危险的,政治革命不应该颠覆所有传统,而必须留出某种余地,必须使社会能够包容多种思想,而不能使社会变成由单一意识形态控制的单调社会。任何一种革命意识形态,无论所高扬的理想看上去多么美好,都会造成社会单调化而失去修复错误的余地。那种基于知识分子的社会批判以及群众仇恨的社会革命往往发展为破坏性的过度革命,并且留下长时间的社会后遗症,这是特别需要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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