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革命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现代革命是现代性的一部分,是现代社会的一种游戏规则,一种用来颠覆一切权威和一切传统的游戏规则。革命就是否定传统和权威,而革命本身又变成了现代的一个新传统,一个专门反对各种传统的传统。这其中显然具有悖论性质。不过,反传统的传统这一悖论在现代革命的连续性中得到缓解。只要不断持续地反传统,反传统的行为就似乎变成合理的了。现代人意识到,现代革命一旦颠覆了传统就必定带来各种问题,于是,为了解决革命造成的问题就只好不断革命,只有不断革命才能拯救革命。托洛茨基最早提出“不断革命”,也提出一个表现为“继续革命”的不断革命论,但与托洛茨基很有些不同。托洛茨基以为在革命最后完成之前,革命必须不断一路向前推进、深入和扩大,这样才能够获得最后胜利。这是贪功冒进式的不断革命。虽然对不断推进革命也很有兴趣,但他真正忧虑的是现代革命的另一问题,他深知“革命无法停车”这一秘密。革命所以无法停车,并非革命需要不断升级,而是因为革命一旦停车就会倒退,被打倒的旧事物将会卷土重来,革命为了保护自身而不得不继续革命,否则会被社会倒退压垮。这是一个“西西弗斯”式的困境:停止革命就等于否定革命。强调继续革命,就是试图抵抗卷土重来的权力腐化、官僚作风和脱离人民的政府,因此发动了高风险的文化大革命。现代革命无法彻底解决社会问题,当革命热情消退,各种腐化堕落的现象就死灰复燃(人性如此),这注定现代革命是一个饮鸩止渴式的连续革命过程。
在某种意义上说,现代就是革命本身。现代精神就是要超越过去的一切,不断创造新起点。这一观念本身就包含了悖论性的或自身否定的因素:假如今天必须抛弃昨天,那么今天就是要被明天抛弃的,一切都是将要被抛弃的。于是,一方面,现代在整体上是一个连续革命的不断创新故事;另一方面,现代的不断创新又是对自身每个创新步骤的不断否定,因此,现代革命是自身否定的革命。现代革命把革命本身变成了一个使命,如果不革命就似乎陷入难以忍受的无发展和停滞。这样的革命对破坏的兴趣大大超过了对建设和积累的兴趣,甚至误以为否定传统这一行为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创新。正如精辟概括的:“不破不立”,新旧事物之间是“生死斗争”参见《选集》,第2卷,69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不破不立就是现代革命的本质,而正是这一革命本质使革命总是演变成为极端化行为。在社会或文化的某些方面,确实存在着不破不立的情况,但并非总是如此:(1)新旧事物之间并非都存在“生死斗争”,事实上许多传统与创新是能够兼容的;(2)即使破坏是创新的一个条件,破坏本身也不等于创新,也不会自动导致创新,破坏行为很可能仅仅留下一片废墟;(3)革命的破坏往往多于创新,一个重要原因是,革命所追求的新事物很不清楚,在破坏了旧事物之后,新事物仍然不清楚,因为那些所谓的新事物其实只是一些抽象的形而上学概念,根本对付不了真实的具体问题;(4)即使某些创新成为可能,也不能保证新事物是更好的,人们甚至无法判断新事物的好坏,因为关于好坏的标准都是传统的,因而是要被颠覆的。这一点是现代革命特别危险之处。当基于优越概念的各种价值标准都被破坏,就只剩下“新”这一标准,可是,新与质量高低无关,如果不顾质量标准,新就只是失控的差异性,是毫无质量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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