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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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炎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炎(1248-1319)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张俊六世孙寓居临安(今浙江杭州)。宋亡时,年二十九,家产籍没,至以卖卜为生。至元二十七年(1290),曾北游大都,次年春后南归。晚年落魄纵游于金陵、苏杭一带。卒于元延祐四年后,年七十馀。

    张炎工长短句,以春水词得名,人因号曰张春水。与周密、王沂孙为词友。袁桷、戴表元、仇远等与之交。词集名《山中白云词》。张炎于词幼承家学。其《词源》序曰:“昔在先人侍侧,闻杨守斋、毛敏仲、徐南溪诸公,商榷音律,尝知绪馀。”论词则专尊姜夔,尤主“清空”与“骚雅”之说。后世遂以“姜张”并称。戴表元《送张叔夏西游序》称其“饮酣气张,取平生所自为乐府词自歌之,噫呜宛抑,流丽清畅,不惟高情旷度,不可亵企,而一时听之,亦能令人忘去达穷得丧所在”。仇远《山中白云词序》曰:“读《山中白云词》,意度超玄,律吕协洽,不特可写青檀口,亦可被歌管荐清庙。方之古人,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清初浙派执柄词坛,张炎词集一再被翻刻,曾有“家白石而户玉田”之盛。常州词派继起,遂多有不满之辞。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诣力亦不后诸人,终觉积谷作米,把缆放船,无开阔手段。然其清绝处,自不易到。”又《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云:“玉田才本不高,专恃磨砻雕琢,装头作脚,处处妥当,后人翕然宗之。然如《南浦》之赋春水,《疏影》之赋梅影,逐韵凑成,毫无脉络,而户诵不已,真耳食也。其他宅句安章,偶出风致,乍见可喜,深味索然者,悉从沙汰。笔以行意也,不行须换笔。换笔不行,便须换意。玉田惟换笔不换意。”

    ●甘州·寄李筠房

    张炎

    望涓涓一水隐芙蓉,几被暮云遮。

    正凭高送目,西风断雁,残月平沙。

    未觉丹枫尽老,摇落已堪嗟。

    无避秋声处,愁满天涯。

    一自盟鸥别后,甚酒瓢诗锦,轻误年华。

    料荷衣初暖,不忍负烟霞。

    记前度、剪灯一笑,再相逢、知在那人家?

    空山远,白云休赠,只赠梅花。

    张炎词作鉴赏

    词产生时,最初只言花前月下,离愁别绪,被世人称为艳词。而秦观独创一格,“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使词别有洞天。此径一开,后人纷纷仿效。

    张炎的这首词就可称为是将家国身世之感“打并入”友情之作。李筠房南宋浙江湖州人,张炎的友人。宋时两人情趣相投,时常相聚,而宋亡国后两人天隔一方。此词即是张炎寄词隐遁山中的老友,勉以梅花相,共保岁零贞洁。

    词的上片写登高望景并由此而生的思友及自伤之情。“望涓涓一水隐芙蓉,几被暮云遮”,写远望之景。水中的荷花被暮云所蔽,显得朦朦胧胧。句中用荷花隐含着对远处友人的思念,写出了词人望故人而不见的黯淡心情。“正凭高送目,西风断雁,残月平沙。”思念的心情使词人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所见的皆是寒风中的孤雁,残月下的沙滩。“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其实江南的秋景并非如作者所描绘的那样萧飒、败落。但伤感的心情使词人在这一派秋光之中只见了尽老的丹枫,想到的只是无限的迟暮,嗟陀的岁月。所以才有“未觉丹枫尽老,摇落已堪嗟”之句。其实词人此时正当盛年三十岁左右,但经历亡国家破之变后的心理也已使词人心感迟暮。“无避秋声处,愁满天涯。”一个“无避处”,一个“满天涯”,表明客观形势的险恶及主观感受的抑塞悲凄,自己无法摆脱压抑的感觉,只有将满腔愁绪寄与远在天涯的友人。

    词的下片,接下来把满腔思愁寄与友人。“一片盟鸥别后,甚酒瓢诗锦,轻误年华”,自己在与友人分手后人,却由于在赋诗饮酒中消磨时光,白白浪费了许多宝贵的年华。忏悔之情由此可见。“料荷衣初暖,不忍负烟霞。”化用《离骚》中“集芙蓉以为蓉”,和孔稚珪《北山移文》“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中的“荷衣”,“烟霞”,称赞李筠房在国破家亡之后,马上披上“荷衣”、陪伴“烟霞”,不作元朝之官,宁做大宋的遗民隐士。然而友人的音讯未通,只能是“料想”。“记前度、剪灯一笑,再相逢、知在那人家。”这时只能回忆以前共勉,苦盼再相逢之日。“空山远,白云休赠,只赠梅花。”“白云休赠”化用陶宏景《诏问山中何处所有赋诗以答》中“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只赠梅花”更是引用人所其知的“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寄范晔》)以梅花相赠,以梅花互勉,表达出词人不慕荣华、不畏冰霜的高洁品格。本自成为本词的点睛之笔。

    张炎的词风舒畅,如白云舒卷,爽气贯中,有一种清空摇曳之感。总观全词,既不同于某些婉约词的柔美妩媚,又不同某些豪放词的生硬死板,而是在清空流转中寓有“波湅老成”之致,选词之精炼,选典之巧妙,又自然流露出“一气贯注”之妙。表现出作者词学深厚的功力。

    ●长亭怨·旧居有感

    张炎

    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愔愔,玉箫声绝。

    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

    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

    露粉风香谁为主?

    都成消歇。

    凄咽。

    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

    江空岁晚,便忘了、尊前曾说。

    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

    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

    张炎词作鉴赏

    本词暗含着张炎一生中最悲惨的一段遭遇。张炎出身贵族世家,其六世祖为南宋初年大将张俊。祖父张濡,为独松关守将时,部将误杀元史激怒元主,1276年3月,元兵破临安,张濡被处以“磔杀”,不久又被籍家。(据《元史。廉希贤传》)。从此,张炎遭遇灭顶之灾,家破国亡。

    张炎故居在临安,是有名的“南湖”。本词即是其重游故地,回想往昔之词。上片起首两句“望花外、小桥流水”描摹其昔时盛景,但紧接两句“门巷愔愔,玉箫声绝”。词情一变写出此时箫绝门愔的寂寞景象。盛衰对比鲜明。“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日?”前句用“鹤去台空”的典故补充上文,后句又化用杜甫咏明妃诗“环佩空归月夜魂”诗句表达对自己的爱妻的深沉浩叹。“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写故居被籍没已有十年,而今重游故地仍愁肠千结,心情起伏。“露粉风香谁为主?都成消歇”,既写昔日之花,也借喻如花之人,如今已全都玉殒香消。上片以回忆故居为主,但句句抒发追忆往昔之情。

    下片由回忆过去引到当前。“凄咽。晓窗分诀处,同把带鸳亲结。”描写与爱妻的生死诀别。“江空岸晚,便忘了、尊前曾说。”昔情昔人直到十年后的“江空岸晚”的今天,仍未能忘。“便忘了”一语实为反说。“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借比兴手法,写元朝统治者屠杀汉人的酷烈,使人顿生恻隐之心。此为此词的之句。“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末两句说出江边故居的杨柳,随风起舞,依依不舍。依者由此想到杨柳还有逢春到夏,重绿成荫的季节,而浪迹离散的游子,却再也没有盛和重聚的机会,因而只能无可奈何了。

    全词怀人感旧,情真意切,而表达又极为巧妙,词风婉转缠绵,而比兴的手法也使其更显其幽婉之情。本词是张炎描写旧居中的几首词中的一首,但本词以景叙事,以景抒情,清空之中见婉约蕴藉。因而邓廷桢说其词“返虚入浑,不啻嚼蕊吹香”。(《双砚斋随笔》)。读过此词,对张炎的身世会有进一步的了解。

    ●清平乐

    张炎

    采芳人杳,顿觉游情少。

    客里看春多草草,被诗愁分了。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

    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张炎词作鉴赏

    张炎词以“悲秋”见长,离愁别绪,万感情怀皆可由秋景而发。如《清平乐》(候蛩凄断)即是一首“悲秋”名作。然而他的“伤春”之作也别具一格。一“秋”一“春”,景物不同,然其抒发的情怀却是同出一源,——即伤亡国之情,感破家之痛。本词即是其“伤春”的一篇佳作。

    上片“采芳人杳”两句,前句写春光明媚,芳红草绿,本是赏花采绿之时,然而此时却人迹杳了,昔日美景歌舞生平,人头攒动的景象一扫而空。后句由前句而发出“顿觉游情少”之感。张炎写词,写景常借故国家乡西湖之景之笔。西湖美景美不胜收,举世闻名,然而在作者眼里,由于元兵的践踏,西湖盛景已成过往云烟,人迹杳杳,游情惨淡。作者在此留下一个伏笔,不说元兵南掠,而言人杳,其中所含隐情,不言自明,非不想说,而不能说,也不必说也。承接上两句,“客里看春”两句,似乎是写后悔错过春时,未能饱览一年一度的大好春光。其实一句“客里看春”,客居异地,浪迹天涯,终年如无根之萍,因此看景只会“草草”,“被诗愁分了”,怎么会游兴满怀呢?

    下片“去年燕子”两句,借写燕子把上文欲说而未忍多说的话,又进一步做了一点吐露。前后联系在一起,才能更深入体会词人的处境。张炎身世前文已知,其国破家亡却经常或被政治逼迫北上大都,或因生活所迫,居无家所,家无常址,如同飞燕一样羁泊无定,浪荡天涯。“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短短两句话,道出作者说不出痛苦情思,其情切切,其感深深。最后两句“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夜雨”指使“流水落花春去也”(南唐李后主《浪淘沙》)的夜雨,不是早春细雨,而是暮春急雨。“催花”不是催促花开而是“摧花折叶”的摧残花草。此时雨却不是催花的媒剂,而是葬送春花的急雨。一“雨”双关,透出家国身世之痛。

    本词最突出的就是对比、比兴。今昔物是人非的强烈对比渗透其中,借“燕子”比喻自己飘荡无依“,借”夜雨“比喻摧花折绿的残暴的元兵。写作之中由景到人,由人到物,由物到情,层层深入,又层层翻新。有人评价说:”羁泊之怀,托诸燕子;易代之悲,托诸夜雨,深人无浅语也。“(俞陛云《宋词选释》)。

    ●清平乐

    张炎

    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

    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

    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

    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张炎词作鉴赏

    本词见于《山中白云词》卷四。原是张炎赠给他的学生陆行直(又称陆辅之)的。其时,张炎年53岁。

    据《珊瑚网》卷八记载:陆行直《清平乐。重题碧梧苍石图》序中有“候虫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流水漫,惊见芦花来雁。可怜瘦损兰成,多情因为卿卿。”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一词。词中所言”卿卿“为当时陆之歌伎,才色皆称。此中词与其定稿,即本词有较大改动。大概是在作者收入词集时,有意为之。原词无非是写一点”花情柳思“,表达出一种风流艳情,而定稿则将艳情转向”愁情“——为国破为家亡而发的感慨致深的悲愁。

    上片“候蛩”四句写出秋意:候蛩(即蟋蟀)的哀鸣,西风的衰飒,秋月的清冷,秋江的澄净,无雁的芦花,一幅萧杀的“秋晓图”。以中,人们不难触发出一股悲愤忧愁的“共鸣”来。作者选景立意颇深:写秋寒,不言西风呼啸,而言候蛩凄断;写秋感,不半个愁字,而言芦花盼雁。既含蓄又有美感,表现作者深厚的功力。

    下片“暗教”四句,道出无限“秋愁”:“兰成”,南朝梁时诗人廋信的小字,后其被北方政权所俘。“梧叶”,梧桐之叶,其最易引发秋感。白居易《长恨歌》中有“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把“秋雨梧桐”作为人世中最易引起愁情悲感的事来写。而南宋词人“温庭筠”又有“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谪到明”(《更漏子》),更为梧叶增添丰厚的感情积淀。而作者言梧叶而写“一枝”,正是更加形象地表现出孤苦潦落,刻划人物情景入木三分。下片短短几句,却把上片所写之景统统升华、提炼成了情语,借廋信之事道出人间道不尽的悲欢离合,借梧叶之孤义表达人世的苍沧。而最后一句“梧叶秋声”又极具概括性和艺术性,又成为盖世佳句。

    本词在艺术上是成功的,从选景的巧妙,从言情的深远,都极具特色。其笔调精练,含蓄;其风韵幽雅独特;其意境清空淡远;其情感真切感人。正是由于这样的造诣,张炎的“秋词”可以与宋玉的《九辩》、欧阳修的《秋声赋》并列。清代陈廷焯评价说:玉田工于造句,每令人拍案叫绝,如《清平乐》“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此类皆“精警无匹”。(见《白雨斋词话》卷二)。

    ●疏影·梅影

    张炎

    黄昏片月。

    似碎阴满地,还更清绝。

    枝北枝南,疑有疑无,几度背灯难折。

    依稀倩女离魂处,缓步出、前村时节。

    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灭。

    窥镜蛾眉淡抹。

    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

    莫是花光,描取春痕,怕丽谯吹彻。

    还惊海上燃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

    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

    张炎词作鉴赏

    梅、兰、竹、菊,古人称之为“四君子”。其中梅以纤尘不染,高洁雅致为世人所称。古人说:梅以韵胜,以格高,即说于此。古今诗词诸家咏梅者众,而张炎的这首咏梅词立意深远,其超脱了梅的形质本体,专咏梅影,其意似在韵格之外。

    上片首先,“黄昏片月”,写梅而先言片月,继承古人咏梅传统,即咏梅影必先写月,以月来衬托梅影,为梅影的出现准备了条件。接下来,词人精雕细刻,为月下梅影传神写照。词人从七个方面刻画梅影,这里姑且称为“梅影七笔”。曰:“清绝影”,“疑似影”,“缥缈影”,“竹外影”,“淡洁影”,“贞固影”,“玲珑影”。七笔连环,唯妙唯肖。初笔“似碎阴满地,还更清绝”,写“清绝影”。

    词人先以“碎阴”比喻梅影,进而又用“还更清绝”,以“清绝”形容梅影纤尘不染,绝顶高洁的品格。一个“清”字,道出梅的出凡脱裕。以前的诗词名家都曾咏梅,曰:“雪魄冰魂”,“冰肌玉骨”,而这里一个“清”字更是比“雪”、“冰”、“玉”高出一筹,且是“清”至于“绝”,更是使人产生更多驰骋想象的余地。

    次笔以“枝北”三句写“疑似影”。梅影既至清绝,使词顿生爱意,欲得而甘之,因而枝南枝北,环绕寻觅,及至“背灯”折取,却又不可捉摸。“背灯”是指离开灯光。作者用“几度”,“疑有疑无”,“背灯难折”,了了几笔,勾画出词人对梅影的挚爱,及至到了难舍难分,迷离悄恍的境界,确实为神来之笔。

    第三笔,“依稀倩女”几句,写“缥纱影”。“倩女离魂”出自唐代陈玄祐的小说《离魂词》,言衡州张镒之女倩娘与表兄王宙相恋,但因镒将女另配他人,使王宙含恨离去。倩娘与王宙感情至深,闻王宙离去,神魂离壳于夜间追到王宙船上,随其入蜀。倩娘也因而从此卧床不起。及至五年后,两人回倩娘家,房内卧病的倩娘闻声相迎,两女遂合为一体。从此两人才得到圆满的结局。词人在此以倩女比梅,而又以其“魂”比梅影,魂从倩女出,影从梅中来,其比喻之巧妙,令人叹服。一个“魂”字使梅影的轻盈缥缈脱然而出。“缓步”两句更使这首词描述的梅影活化,使人神往。

    第四笔,“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天”写了“竹外影”。“竹外”出自苏轼《和秦太虚梅花》有“竹外一枝斜更好”的诗句,“横斜”出自林逋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词句以“横斜”来指梅影,短短几句以忽明忽暗的云彩,以岁寒三友的竹衬托出梅影的美好,衬托梅的高洁。

    第五笔,词的下片,以“窥镜蛾眉”三句写“淡洁影”,词人不再写月下之梅,竹外之梅,而写镜中之梅。在词人眼里,镜中更显梅的清绝圣洁。深夜,皎洁的月光把梅影映照在屋内镜面上。一个“窥”字,立刻使人一种美人临窗,飘然欲入的美感。一个“淡”字又给人美自天然雕刻的感觉。“为容不在貌”化用杜荀鹤《春宫怨》“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句意。但词人又翻陈出新加上了“独抱孤洁”一句,柳貌而扬神,道出梅影的洁身自好,独抱孤洁的追求。这句话是全词的主旨所在,词人不平的遭遇,内心的愤懑,对美的追求,种种复杂的内心世界,都深深地隐含在其中,使人回味。

    第六笔,“莫是花光”三句,写“贞固影”。花光即僧仲仁,宋代蘅州花光山长老,与苏轼、黄庭坚同时,黄曾诗言“雅闻花光能画梅,更乞一枝洗烦恼”,可见其画笔之神。“莫是花光”以疑问的语气表达出肯定的语气。这娟娟的梅影,难道是花光和尚笔下所描取的一痕春色吗?“丽谯”指城门上的城楼。“不怕丽谯吹彻”,写出梅超俗脱凡,贞而不堕,孤洁长存,即使城楼号角吹响也无所畏惧。梅的傲风霜笑雪雨,其铁骨幽香,不知激励了多少仁人志士。词人在此的含意,熟悉张炎的读者都会不言自明。

    第七笔,“还惊海上”三句是“写玲珑影”。“燃犀”出自《晋书。温峤传》,用晋温峤在采石机燃犀牛角照水底灵怪的故事。依者极具渲染地描写海底的珊瑚,言其玲珑晶莹,活灵活现。其实用意在以尽珊瑚之美,目的在于表现梅影形象之美。

    全词以那么多的篇幅,七笔连环,描写梅影。把“影”写活,呼之欲出。然而词的末句,笔锋一转,原来是酒醒天空,空对一庭香雪,使读者从那迷离神往的境界出脱醒悟:原来一切美好的境界,却因为“酒”在做怪,醉眼看世界,似梦似幻还似真!“酒醒”还有一个典故:隋时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林间酒肆旁,见一美人淡装素服出迎,与语,芳香袭人。因与扣酒家共饮。雄醉寝,及至酒醒,始知身在梅花树下,美人已去,雄惆怅不已,才知是遇上了梅花神。(见《龙城录》)全词用典颇多,而此故事最是贴切。倩女离魂不就是这样的梅花神吗?怎样才能写好“梅影”,这首词给了我们太多的启示。

    ●湘月

    张炎

    余载书往来山中,每以事夺,不能尽兴。戊子冬晚,与徐平野、王中仙曳舟溪上。天空水寒,古意萧飒。中仙有词雅丽;平野作《晋雪图》,亦清逸可观。余述此调,盖白石《念奴娇》鬲指声也。

    行行且止,把乾坤收入,逢窗深里。

    星散白鸥三四点,数笔横塘秋意。

    岸觜冲波,篱根受叶,野径通村市。

    疏风迎面,湿衣原是空翠。

    堪叹敲雪门荒,争棋墅冷,苦竹鸣山鬼。

    纵使如今犹有晋,无复清游如此。

    落日沙黄,远天云淡,弄影芦花外。

    几时归去,剪取一半烟水。

    张炎词作鉴赏

    在小序中,作者交待写词的背景。作者与友二人:词人王中仙(王沂孙)、画家徐平野泛舟江,饱览山中影色。山川美景、自相映照使人应接不暇,使人大发雅兴。于是王沂孙赋词一首,徐平野挥毫画成《晋雪图》,作者写就本词。在本词中作者句句写景,亦句句写画,描述中迷人的山阴景色,并抒发了爱国情怀。

    上片句句写景:一叶小舟,在萧瑟的溪上划行。船行缓慢,行行止止,像是要把这天地乾坤的美景尽收于篷窗之内。船中三人都陶醉在这天空水寒的冬风光之中。星星点点几只白鸡,在水面上徘徊,像是一位丹青妙笔疏工几笔画出的水乡苇塘秋意图。远处的江岸上,江涛拍岸激起几波水纹,篱笆树下堆积着枯落的树叶,一条荒僻的小路正好通向集市。此时微风拂面,卷起的水气沾湿了三人的衣服。上片写景了了几笔,如同作画高手,活画一幅冬际图。

    下片,首先引用两处典故:“敲雪门荒”指晋人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故事。据载:“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徬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今浙江嵊县),即便夜乘小船扰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见《世说新语。任诞》。小序所提徐平野作《晋雪图》即源于此。”争棋墅冷“,指谢安与其侄谢玄弃棋争胜的典故。据《晋书。谢安传》载:公元383年,北方的前秦80万军进攻南方的晋国,双方会战于淝水。淝水之战前夕,谢安与其侄谢玄在建康)今南京(山墅中下围棋,以别墅作赌注。棋艺中谢玄为高,今时局未定,谢玄心神不定,终至落败。

    另外其典故还暗含谢安隐居会稽东山的故事。谢安隐居山中亦有别墅。在此,“敲雪门荒”指谢安会稽之别墅故居,今已门前冷落。“门荒”,“墅冷”廖廖几字显现出世态炎凉,不禁令人大发慨叹。作者联想到时局,“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因此发出“纵使如今犹有晋,无复清游如此”的哀叹。

    最后“落日”几句,以景写情,表达思归之意。落日的余晖把沙滩染成金黄,晴朗的天空飘着几朵微云。透过芦花丛中的空隙,看到这一切景色都倒映水中随着波浪荡漾。作者不禁又发出赞叹,何时能用剪刀把一江烟水美景,剪取一半回去呢!“剪取一半烟水”句用晋索靖的故事:传说索靖在观赏顾恺之的画时,为画倾倒赞叹道:“恨不带并州快剪刀来,剪松江半幅纹练归去。”作者用此典,即赞眼前之景,又叹发人徐平野的《晋雪图》,情景交融,使人叹服。

    张炎是忧国忧民的词人,湖光山色,山川美景都不会自我麻醉,仍发出忧国之词。因而《四库全书提要》赞道:“炎生于淳病戊申,当宋邦沦覆,年已三十有三,犹及见临安全盛之日。故所作往苍凉激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翠为工。

    ●声声慢·别四明诸友归杭

    张炎

    山风古道,海国轻车,相逢只在东瀛。

    淡泊秋光,恰似此日游情。

    休嗟鬓丝断雪,喜闲身、重渡西冷。

    又溯远,趁回潮拍岸,断浦扬艶.莫向长亭折柳,正纷纷落叶,同是飘零。

    旧隐新招,知住第几层云。

    疏篱尚存晋菊,想依然、认得渊明。

    待去也,最愁人、犹恋故人。

    张炎词作鉴赏

    张炎本南宋词人,宋亡后其立志不作元民,不仕新朝,以遗民自居,并以东晋明士陶渊明自比。这首《声声慢》即是“说渊明”的词。四明指现浙江四明山附近的鄞县,作者曾居此一段时间,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为生活所迫,被迫离鄞返杭。本词即是一首描写离情的词。

    上片,起着五句交待了来四明的源流。“相逢只在东瀛,”“淡泊秋光”道出作者游四明实出于无奈,虽山风古道别有韵味,但羁旅之人何敢言游。固而游情淡泊如深秋的阳光。“休嗟”几句透露在离鄞返杭之际复杂难言的心情。高兴的是重返久别的故乡,悲的是“鬓丝断雪”年已近迟暮之时。“休嗟”表明作者此时的心言又止,难已言尽。“又溯远”几句写作者终于可以乘舟归杭的过程。

    词的上片描述离别之情,先回忆了以往的四明之游,其后又悬揣他即将开始的返杭之行。词的下片写返乡之情也与此同法。先描写了眼前的别离,接着又描写了返杭后的情景。章法整饰,结构匀称。

    下片“莫向”几句写离别之情。折柳送别本是古时习俗,然而作者却劝朋友不要折柳,为什么呢?原来作者推已知柳,由柳又反给自己,同病相怜,看那深秋的杨柳落叶纷披,怎堪再折,让我们怎能忍心去折与我辈有相同飘零身世的杨柳呢?“旧隐”二句语言中软中带刺,指斥那些原先隐迹山林,而后又不甘寂寞为元所聘飞黄腾达的人物。“旧隐”士实际是“假隐士”。“疏篱”三句抒发自己的志向,想来只有西子湖畔的疏篱残菊,还能记得我这个未曾变节的陶渊明吧。陶渊明由东晋入刘宋誓不出山,而张炎由南宋入元也不忘故国,一个“晋菊”表达自己甘为“大宋遗民”的志向。“待去也”最后三句,由“旧隐”们和陶渊明联想到自己,“最愁人,犹恋故乡人”与归说归家是喜,不如说归家面临故国沦亡的旧址是别味的愁呢?这种反说写法,使词更蕴含深挚的余味。

    本词写离情不仅仅是写依依离别之情,而是在离情又蕴含对离后归乡的断想。离别是感伤的,但返乡的状况又令人牵挂,作者表达自己的志向,不做“旧隐”宁做“晋菊”。而且作者全篇离情,而情在景中,情景交炼,言外之意别具一格。

    ●朝中措

    张炎

    清明时节雨声哗,潮拥渡头沙。

    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

    燕帘莺户,云窗雾阁,酒醒啼鸦。

    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

    张炎词作鉴赏

    提起清明时的雨,大家都会联想起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而本词作者张炎笔下,清明时节的雨,清明时节的情又别具一格。

    上片“清明时节”二句,描写的清明时的雨,不是毛毛细雨,而成了哗哗大雨。恰在此时作者冒雨寻春,却被大雨所困,见到江边水急,浪潮翻涌。“翻被梨花冷看”,二句,作者此时心口难言,无心看花,但作者却使梨花有感,冷眼旁观作者雨中的狼狈,责怪作者不思故土暖被,却对他乡山水花木如此病情苦恋。作者的此番“遭遇”有口难言,而其中源由,无限辛酸无限悲恨,尽在不言之中。

    下片“燕帘莺户,云窗雾阔,酒醒啼鸦。”“燕帘莺户,云窗雾阔”是指歌妓舞女之所。雨中寻景不成,因而只能到莺啼燕舞的珠帘玉户消磨时光,一醉解千愁。然而醉乡虽好,难以久留,醉醒客散,只见归鸦啼鸣,人去楼空。“折得一枝杨柳”二句,杨柳,古时清明节中家家户户门上插柳以祛邪。归去的途中,作者也随手折了一枝杨柳,但走至住所才恍然醒悟——浪流之人羁驻之旅,哪会有自己的家门呢?作者不禁感叹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一种天涯游子欲归无处,欲住无家的悲哀,猛然袭向心头。一枝无处可插的杨柳,满腹悲怨溢于词中,幽默中见无奈。词人用笔举重若轻,不见着力,是那么自然,用笔之巧,用意之妙,叫人拍案叫绝。

    本词写情愁,选景独出新裁,写情愁言愁之精妙,表达之条理。这使在词中平素并不显眼的词语,在词人笔下却显得那么幽默,那么有韵味。俞陛云评价作者说:“司马周南留滞,贻笑梨花,幼安辽海无家,空攀杨柳,是善于怨徘者。”(《宋词选释》。刘熙载说:“张玉田词,清远蕴籍,凄怆缠绵。”)《艺概。词曲概》(

    ●阮郎归·有怀北游

    张炎

    钿车骄马锦相连,香尘逐管弦。

    瞥然飞过水秋千。

    清明寒食天。

    花贴贴,柳悬悬。

    莺房几醉眠。

    醉中不信有啼鹃。

    江南二十年。

    张炎词作鉴赏

    张炎经历国亡家破的惨变后,誓做大宋遗民,不为元朝作事。他一生都在追求那种隐居山中隐士生活。一生中为躲避元朝廷的征召到处流浪。仅有一次,约在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九月,张炎为元朝廷逼召,与好友曾心传(遇)、沈尧道(钦)一起由杭州到大都,为元宫延缮写金字藏经,次年春天完成即返杭,此次入京约有半年的光景。这就是词题中所说的“北游”。此次北游,给词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致在他离开京都后很长时间,还是念念不忘。

    这首《阮郎归》就是他在离京二十年之后写的追怀他那次京都生活的小词。

    词的上片写大都的盛况。“钿车骄马锦相连,香尘逐管弦。”写大都街上,车马豪华,多不胜数,前后相连,络绎不绝。“钿车”指妇女乘坐的金饰的轻便小车,“骄马”指士子所乘骏马。起首一句就表明士女欢游,场面豪华热烈。次句用“香尘”、“管弦”进一步描绘游乐活动之盛,同时又渲染了气氛,使之更表现出盛况空前。“瞥然,飞过水秋千,清明寒食天。”“水秋千”原指南方在秋千架上翻筋斗跳水的一种游戏,在这实指与此相仿的北方的荡秋千。突然间,见秋千荡起,才醒悟到原来是清明寒食节。《天金遗事》载: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竟筑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玄宗)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士民相与仿之。流传民间,使寒食节以秋千为戏。以此作者可知是寒食节。短短几句,钿车、骄马、香尘、管弦和飞动的水秋千,组成了一幅“清明寒食天”的宏观景象图。

    词的下片写词人追怀京都生活中与一位女郎的一段缠绵往事。“花贴贴,柳悬悬。莺房几醉眼。”“莺房”指女子的卧房,“莺房几醉眠”,可见词人与“莺房”的女主人关系非同一般。“花贴贴,柳悬悬”正表现了两人缠绵的生活。“醉中不信有啼鹃”,“啼鹃”是悲苦的象征,杜鹃啼血既是悲苦,又是离别的象征。作者不相信与那位女郎会有离别悲苦之事,不相信会离开她。但事与愿违,终又劳燕分飞,天隔一方,只能将深深的思念留在京都,直至二十年后还时常想起,江南二十年“即是写此。词中女郎是谁呢?有人考证可能是张炎的老相识,杭州歌妓沈梅娇,在此并不再考证,有兴趣的可参阅其他有关资料。

    这首词充满作者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为更好地表现那段生活,作者择选了《阮郎归》的词牌调,使语句韵味十足,使词调形成一种优美的“节奏流”,语言、情感如流水般自然倾泻,内容和形式达到了和谐统一。

    ●绮罗香·红叶

    张炎

    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

    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

    正船舣、流水孤村,似花绕、斜阳归路。

    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

    长安谁问倦旅?

    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

    谩倚新妆,不入洛阳花谱。

    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

    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

    张炎词作鉴赏

    本词大约作于1290年冬。其时,张炎年四十三岁,为应元政府写经之召而被迫北行。行之大都(今北京),感伤亡国之情顿上心头,遂借眼前之“红叶”抒发其亡国遗民的飘零身世和忠贞爱国的高尚情操。

    起首两句:“万里飞霜,千林落木”,以对仗句开头,写气候的寒冷和万木之凋零。第三句:寒艳“,然而是此时春花早谢,已不可能为它们所妒。三句表面写景,实则句句抒情,以严寒比之元统治的残暴,以红叶象征宁之遗民,而以春卉指斥此篇之主旨也。”枫落吴江,独客又吟愁句。“以”枫冷吴江,既写出停船泊岸的过程,又描写了目睹红叶飞舞似花而令人魂系“归路”的心情,形神兼备,相得益彰。“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悉去”,茺沟。“红叶载表”原出自唐孟棨《本事诗》所记“聊聊一片叶,寄与有情人”之情诗。在此作者以反话,红叶本是载情而去,而此时自己心情凄苦愁闷,流写的红叶仅能载愁了。以片为止,主要写沿途及初入京城之景。

    下片写身在京都而感生的家国身世之感,以人与红叶相映,显得自然浑化。“长安认问倦旅”,“长安”在这实指元大都,“倦旅”指自身感伤无心做事。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用自己烘托红叶。前白化用前人”衰鬓霜供百,悉颜酒红“(郑谷)之句表现人生曲折,直现遗民身世。后句更表现出人之飘零、憔悴身现如同落叶也。”谩依新妆,不入洛阳花谱“。”洛阳“”新妆“皆暗牡丹,倚新妆”一语出自李的诗句“借问汉宫谁相似?可怜飞燕作新妆。”本句表面上说“红叶”非花不能载入《洛阳牡丹记》、《群花谱》这类的花谱,实则勉励红叶们不要艳羡春花,隐含着作者的清高的志向和对新贵的讽刺。“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写红叶随风飞舞落于夕照晚霞之中的飘零遭遇。红霞虽为断霞,无力回天,但红叶这一光彩表明了遗民们的丹心碧血,坚贞的气节。“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表达了红叶虽有过绿荫如新加坡之盛况,而如今也只能“夜窗听暗雨”,回忆昔时的美好时光了。今昔盛衰、故国兴亡之感,一语道破。

    全词围绕红叶,扣紧题目。似写红叶而实非写红叶,其妙处在不即不离。故此词为一咏物之佳作。陈廷焯评之“情词兼之”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悴为工“也。

    ●思佳客·题周草窗《武林旧事》

    张炎

    梦里瞢腾说梦华,莺莺燕燕已天涯。

    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

    今古事,古今嗟,西湖流水响琵琶。

    铜驼烟雨栖芳草,休向江南问故家。

    周密词作鉴赏

    周草窗即周密,张炎的好友,周密、张炎,和王沂孙、蒋捷并称宋末四大词家。《武林旧事》,即周密所著,成书在宋亡后,书中不仅记载南宋百余年间都城临安的风土人情,且记载许多历史掌故,备述“盛衰无常,年运既往”的感慨。书中使张炎最感兴趣的即是其中记载绍兴二十一年十月高宗驾幸张俊府弟(张俊是张炎的六世祖,南宋初年著名的大将),张府供应高宗的御筵成为当时的盛事。关于这段内容整整结成一卷,看前时故家盛举,想今日愁苦流离,张炎读后感触倍加,遂写下本词。

    本词全篇围绕临安(今杭州)、西湖来写。上片说临安盛日都成梦影。起着“梦里瞢腾”二句,引用二典。“梦华”引用《列子》黄帝梦游华胥国的典故,“梦里梦瞢腾说梦华”,昔日的盛景在《武林旧事》中历历在目,然而盛景不再,只能在梦中畅游昔日年华。一个“梦”字表现感慨之深,回思之痛。“莺燕”用苏轼“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述古令作诗》)这里代指歌姬舞妓,说往日的歌姬舞妓都已散表走天涯。次二句“蕉中覆处”,也引用二典。“蕉无鹿”。出自《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之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直中覆处应无鹿”言旧欢难再,旧况难现,如同蕉中寻鹿。“汉上花”用《韩诗外传》典,据载周人郑交甫在汉上遇二神女与之交谈,其言甚欢后神女解佩赠珠而去。郑喜不自禁,不料刚走数步,珠不见了,二女也不见踪影。“汉上从来不见花”与上句意同,指汉上本来无花。此二句对偶工整、意理深含,不管“蕉下无鹿”,还是汉上无花“,不都说明书中所记临安的”梦华“,实质上不就如同”痴梦“,”空华“吗?淡淡两句,情意无穷,感伤至深。

    下片以兴亡盛衰无常的感慨,又表达出作者对国仇家恨的痛楚。“今古事”三句,承接上片言古今兴衰,古今都难以摆脱,只能哀叹世事的无常,如西湖流水演奏的琵琶曲。又有人言“西湖流水雨琵琶”借用杜牧《泊秦淮》诗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是琵琶曲)指对古今兴衰,仍有人置若罔闻,如亡国之商女犹无恨,仍在演奏《后庭花》这样的艳词琵琶曲,此解亦有道理。“铜驼烟雨栖芳草,休向江南问故家。”“铜驼”见《晋书·索靖传》:“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前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此句表明人世难料,不要问家乡变迁,人生巨变。

    总之,此词情深意切,真情实感露诸笔端,是一首佳作。

    ●忆旧游·登蓬莱阁

    张炎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

    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

    我几番醒醉,石磴扫松阴。

    任狂客难招,采芳难赠,且自微吟。

    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阑槛孤凭。

    海日生残夜,看卧龙和梦,飞入秋冥。

    还听水声东去,山冷不生云。

    正目极空寒,萧萧汉柏愁茂陵。

    张炎词作鉴赏

    蓬莱阁是江南名胜之一,处于浙江绍兴卧龙山下。绍兴处于钱塘江、曹娥江、杭州湾的怀抱之中。登高一望,江天空阔。风景极为独特。周密、张炎等人曾于此处作诗吟咏。这首《忆旧游》,咏来曲折低沉,清空幽峭。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全词借势起笔,“问”字直接领起,带出登阁游览的总印象。“风月”从时间上写人事的变化。时间未变,而思念大变,令人倍感痛心。“万里江清”。从空间上写阁上眼界的空阔。“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前面三句写景,此句转为抒情。从写景到抒情,转得虚灵。意为身历亡国巨变,要象神仙那样出世吗?但神仙并不存在,不值得追求的。作者是南宋遗民,他认为只有放弃俗世的纷扰,才是真正的“神仙”。世上有蓬莱阁一类景物可供幽赏,这正是“神仙”的“安身立命”之地。

    “笑我几番醒醉,石磴扫松阴。以”醒醉“、”扫磴“的活动来表示,含蓄表达中点明”游“字。”石磴“即用”松阴扫石磴“句。”任狂客难招,采芳难赠,且自微吟。“笔触之处又回转蓬莱阁。”松阴“扫”石磴“,已有”独“意。”采芳难赠“化《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诗意,欲采芳香,无素心人可赠。词人感到孤独,只好”任“之,只好”微吟“自寻慰藉而已。

    “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阑槛孤凭”,意接上片总括游踪。世事的变化和此行的孤独。所云“俯仰”之间,许多世事尽成“陈迹”,抒发了物人皆非之感慨。感物中怀人念远中伤逝,忧愤加深。“海日生残夜,看卧龙和梦,飞入秋冥。”写天亮前所见景色。“海日生残夜”,写残夜所见卧龙山在朦胧中的盘踞情状。山腾如龙,在人梦境。作者思绪跳动,从残夜到天明,从日色到江声。

    “还听水声东去,山冷不生云。”“不生云”,云气蜇状,自为一片凄冷不动气象。“正目极空寒”,从恢强飞动转到冷峭幽寂。“萧萧汉柏愁茂陵”,结句上接“目极”,意却向远处延伸。此句含意无限,是遗民心事的点睛之笔。“愁”字,点出“茂陵松柏”与此时、此地、此心的关系。

    陈廷焯评这首词时讲:“后阙愈唱愈高,是玉田真面目。”“愈唱愈高”,因情所致,愈来愈激动,在词的节奏抑扬顿挫,高低相间,高低相抑,词笔极为婉约幽峭。

    ●高阳台·西湖春感

    张炎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

    能几番游?

    看花又是明年。

    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

    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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