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太太见他们纷纷收拾,还有些至亲本家也要去接,都赶着叫人回去收拾,预备船只。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人说道:金陵贾、王、薛三处快些差个人送喜果、喜蛋去,通个信儿,他们很惦记呢。”桂夫人答应,叫海珠写了书信,备下喜蛋交垂花门赶着专人寄去。
太太、奶奶们散席之后,给老太太辞了行。彼此上轿、下船。祝母将几家不去的太太、姑娘、本家奶奶们留下几位作伴。
这五条街上灯笼轿马,行李箱子抬了一夜,直闹到天亮方才完结。催着开船,挨次渡江,望瓜州连络而去。
且说贾府王夫人自到金陵,应酬不下,连那疏远亲族无不辗转而来,闹了十来日。不拘男女大小都送了他们些银钱礼物,人人欢喜感激。王夫人、薛姑太太、李宫裁,俱有娘家的亲戚往来不绝。惟有平儿并无亲戚,亦无娘家。自到金陵,三舅太太沈夫人见平儿端庄能干,内外悦服,又怜他自凤姐死后,抚养巧姑娘尽心竭力。当年侄儿王仁做那不端之事,他能苦志保全,令人可敬。现在与桂家结了姻亲,沈夫人姑嫂商酌将平儿认为己女,薛姑太太们无不欢喜。自此沈夫人待平儿就如亲女儿一样。平儿有了冢宰娘家,往来体面,心中十分得意。薛姑太太见宝钗念宝玉之心全已丢开,母女亲热,比当年更外有趣;兼之宝月十分孝顺,诸事颇能干,人俱欢喜,每天同姐姐们料理家务。
平儿大略定了个章程,请太太示下。王夫人知他向来是凤姐的帮手,诸事熟练;又见他定的章程井井有条,心中甚喜,就将这一分家私全交给了宫裁、平儿两个管理。自家同宝钗、友梅、薛姨太太们过清闲自在日子。林之孝夫妻还是内外总管。
贾环叔侄依旧请师肄业。
平儿既当了重任,与李纨商量将荣府典掉的田庄尽行赎回,又添置些良田美产。买了义地,设立义学,聘请名师,将贾府本族以及亲戚朋友家子弟们,俱接到义学攻书。凡师徒的茶饭点心、修金月费以及笔墨纸张、学生奖赏,都在学地租子里开销。内外大小家人小子、丫头媳妇派了执事轮班承值。派老成出力家人鲍忠、周瑞、马标、郭裕轮班管门,照管一切事务,约束大小家人。就派他四家媳妇,管垂花门及内里一切事务。
其大小丫头、媳妇亦俱听其约束。又将桂亲家荐的聋子老黄,派他夫妻们专管花园收拾打扫之事。厨房、茶房仍旧内外兼设。
又托林之孝聘请老成公正伙计,开设当铺、绸庄及有利益的铺面。李宫裁惟司其大,总其一切轻重权宜,可行可止。惟平儿一人独当重任,凡内外有事,俱回琏二奶奶一人,以归画一。
自半月以来,王夫人看见内外肃清,有规有则,较在京时气象一新,规模开展,同薛姨太太、宝钗们私相赞叹,深为喜悦。薛姨太太道:“平丫头才干不在凤姐之下。当年凤姐做那些造罪之事,他何以不力为劝解,看着他掉下地狱?”宝钗道:“这事不得为平儿之咎。凤姐姐生平疑而多忌,处处用心。平儿侧身事之,未尝失足,亦犹之依狐貉而履危冰,不能不步步留神也。”王夫人点头道:“徐元直之事曹瞒,亦同此意。”
姐妹、娘儿们正在谈心,丫头回道:“琏二奶奶上来了。”
湘帘启处,平儿缓步进来。王夫人笑道:“你吃了饭,忙忙的家去,又料理了些什么?”平儿道:“诸事俱已安妥,未增上坟,趁着天气和暖,差人到祠堂里去知会,令其打扫收拾。并去通知各本家男女,明日一早同着太太先往祠堂祭过就到方山上坟。方才赶着家去,吩咐备猪羊祭品,都已料理妥当,上来请太太明日上坟祭祖。”王夫人道:“我很惦记着这件事,办的很是。我同薛姨妈正在这里说你是我的一个好帮手。”平儿笑道:“大嫂子同宝妹妹才情都在侄女之上,蒙太太过于心疼,觉着我又什么些儿。我倒想着明日将祝府的婉贞姑娘说给环兄弟做个二房媳妇,那倒是个好帮手。”王夫人点头道:“我也很愿意,正有此心,不知他妈肯不肯,咱们真是一相情愿。”宝钗们都笑起来。媳妇们来回:“有了晚饭,请太太示下。王夫人吩咐:“去请巧姑娘上来同吃晚饭。”一宵晚景无事。
次日,王夫人一早起来,梳洗完结,用过点心,托薛姨太太同宝月在家照应。领着媳妇、儿子、孙女、合家亲丁,在大厅前上了轿马,先至祠堂。凡有贾姓男女,俱已到齐,听见王夫人来,在祠堂门口迎接。内中只有一个老秀才贾斌,是王夫人的远房大伯子,其余都是小辈。接进祠堂,先在诚敬堂彼此见礼请安,依着辈分序齿坐下。吃过一道清茶,盥手更衣齐到宗祠。平儿因祭享久废,此是初值手料理祭祀,所以照祖宗条款,格外丰盛,一切猪羊供果,俱极体面。王夫人看了甚觉欢喜,请斌老爷拈香主祭,先男后女,挨次行礼。拜完之后,在诚敬堂吃面分胙。无论男女大小,凡来预祭者,每人猪、羊肉各一斤,大馒头三个;六十以上者加一倍,七十以上者加两倍;所有点心供果,散给族中十六岁以下之侄男、侄女;其余菜蔬赏给管祠堂的家人。合族中多年从未见有祭祀,无不称赞。
王夫人看着平儿处分得当,喜欢之至。宝钗对平儿笑道:“件件都好,内中稍有一两件事务,我要混出主意,在祖宗条例之内稍为变通。”平儿笑道:“你的主意想来不错,是件什么事儿要变通?”宝钗道:“条例内说’子孙读书成名者,赏奖励银一百两’。这一款没有分得明白。因当日限于祭田租子,咱们这会儿较祖上又添了五百亩祭田,租息更广。太太又是重整基业之祖,应将这款分开注明:子孙中有进学者,给银一百两;举乡榜者,给银三百两;成进士者,给银五百两;得鼎甲者,给银一千两。又条款内说:‘无嗣者,不得入家庙。’这条儿未免过狠。依我改作:异姓承继者,不得入家庙。方为妥当。这两条且过几天请斌老爷到家公议。倒是这祠堂要大为修理,这诚敬堂面前,还得多添几间屋子。还有主祭的胙肉,要多几斤才分别得出个首领。这两条儿,你可做主,不必公议。”
王夫人点头道:“宝丫头说的都还有理。我既捐添祭产,修理宗祠,就稍为增改祖宗条例,也未为不可。”
平儿道:“太太说的很是。当日凤姐姐在时,先前的蓉大奶奶曾托梦与他,叫他将祭田、义学及一切有益之事,务宜留心早办,休要后悔无及。彼时凤姐姐不以为意,他临终时说到这些,深以为恨。我今日得蒙太太不弃,委以当家重任,不能不了结凤姐姐临终未了的心事。”说着,泪下如雨。巧姑娘听见十分伤感。
宝钗怕惹动太太的心事,赶忙说道:“你倒是林姑娘变来的,不拘说什么先出两点子眼泪。”李纨笑道:“他的眼睛要出眼泪,才显的水汪汪儿,分外好看。”王夫人们都好笑起来。
平儿擦着眼泪,一面笑道:“你那里学来的,这样会说话。”
李纨道:“咱们等你完了眼泪,还要去上坟呢。”王夫人道:“真个的,咱们也赶着去罢。”吩咐贾环叔侄跟着斌大爷一堆儿轿马先走。太太们更衣净手,也都挨次上轿。平儿道:“明年春祭,请太太到鸡鸣寺去看后湖里打鱼。”王夫人点头道:“我还是十一二岁时到过鸡鸣寺,如今已有四十多年了。”说着,出来上轿,一齐离却宗祠,出了旱西门径直往方山而去。
此时正是枫叶流霞,蓼花飞雪。那些村庄男女,三五成群,收粮打稻,真是一幅丰年图画。轿夫们换班歇足,二三十里,转眼已到方山。宁荣二公坟墓十分壮丽,华表牌楼依然如故。
白杨乔木半已凋零,惟贾母夫妻之墓,松柏成林,十分畅茂。
王夫人不胜感叹。坟上两旁搭着芦席大棚,各分男女下了轿马安歇。一会,管坟家人率领着妻儿老小来磕头请安。家人们在石桌上摆了祭席。王夫人吩咐贾环先祭山神土地,再领着兰哥儿、毓哥、慧哥儿拜祖宗。两个各领哥儿跟着贾环到几处祖坟前先拜。王夫人领着李纨、平儿、宝钗、友梅、巧姑娘也一处一处的拜祭奠酒。到了贾政坟上,见新种的石楠松柏俱已成林,坟头上黄草离披,苍苔剥落。王夫人那里忍得住伤心,站在坟前放声大哭。友梅知道是父亲的坟,跟着嫂子们一齐大哭。王夫人哭了一会,本家奶奶、姑娘们过来劝止。丫头们赶着送上茶来漱了口。拜祭完结,贾斌领着族中男女分班拜奠。
王夫人命李宫裁同贾环叔侄也分着回礼。拜宗之后,让家人男女磕头。仍旧到大棚里坐下歇息了一会。
平儿吩咐摆上酒饭。丫头媳妇、家人小子两边伺候,有规有款,一丝不乱。宝钗见平儿料理的无不周到,心中佩服,因笑道:“平丫头的才干实在去得,等着我做了官,一定要放他个门上,兼办杂差。”平儿道:“我不愿跟你这不长须的老爷。”
宝钗道:“没有须好巴结,有了须就讨嫌。”平儿笑道:“我要跟的是须而不须的人,才搭得上伙计。”王夫人们都吃吃大笑。宝钗笑道:“坐中有好些姑娘们在这里,你说这些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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