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是话太多了,不知在那头说起。”蟾珠笑道:“你们都别言语,等我同宝姐姐叙叙别悃。说的高兴,自然引起他们的话来。”
修云笑道:“既是这样,你同宝姐姐说起来,咱们静听。”芳芸道:“你们瞧,梦玉怎么呆呆的出了神?”
众人回过头来,见梦玉斜坐在一张小螺甸榻上,怀里抱着个素青缎子靠枕,瞧着宝钗,目不转睛出了神去。海珠笑道:“这又是那一股子劲儿?”紫箫叫道:“玉大爷,你怎么不说说话儿,尽管发什么呆呢?”梦玉并不听见。婉贞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梦玉面前,用手推着道:“大爷怎么不说话,叫着又不听见?”谁知梦玉随着婉贞的手睡倒榻上,睁着眼,张着嘴,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婉贞大惊,忙叫众人过来瞧瞧。海珠们听见齐走过来,叫的叫,推的推,梦玉只是不苏。急的众人手忙脚乱,没了主意。宝钗道:“赶着吹点平安散到鼻子里去,一打喷嚏就好。”金凤们忙取平安散来,汝湘给他吹了好些,总不见打喷嚏。众人正在着急,只听见宝钗胸前一声响亮,犹如金钟玉磬之声,十分清越。其音未了,见有一道白光直扑至梦玉脸上,寂然不见。梦玉忽然翻身坐起,问道:“怎么你们都站在这里?”九如道:“罢呀,小祖宗!你好端端一会儿是个什么症候?活活叫人急死!不亏宝姐姐身上带着宝贝救你过来,咱们就要去回太太,赶着请大夫进来诊视。你到底是真呢,还是假呢?”
梦玉叹道:“我见了宝姐姐,心里只想着要哭,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刚才坐在这里,觉得一阵心酸,就像睡着了一样,耳边听见有人叫我,只是答应不出。正在为难,忽然一阵檀香沁入心骨,谁知是宝姐姐带着的宝贝。我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一阵心中难过;又不知宝姐姐是一件什么宝贝救我过来,给我瞧瞧,也好放心。”宝钗笑道:“我身上并无宝贝,有个什么给你瞧的。”修云、海珠道:“方才众人都听见宝姐姐胸前一响,就像金钟玉磬一样,接着有道白光扑到梦玉脸上,他就苏了过来。人所共见,一定要请教这件宝贝是个什么样儿。”宝钗笑道:“实在我身上没有宝贝,只有一个金锁,还是我小时一个什么和尚送的,他说终身带着,可以消灾免难。惟有这件东西是我常带在胸前,或者就是他也未可知。余外几件玉器俱非宝贝,倒是我头上带的这枝簪子,真是个宝贝,我取下来,你们瞧瞧。”说着,在云髻上将那松枝簪取下,与众人细瞧。
芳芸笑道:“果然这枝簪子有些异样,还带着宝光现现,异香扑鼻,到底不知是件什么东西?”蟾珠笑道:“这簪子的来历,一会再请教。刚才那响声同那光亮可不是他。想来还是那个金锁作怪,何不也取出来叫咱们赏识赏识呢。”
宝钗被他们缠不过,只得将面上衣服解开,露出那个金锁。
众人看见光彩夺目,异样精巧,并非凡工制造。梦玉两手托着仔细看了一会,说道:“我很像在那里见过。”紫箫道:“罢呀,又是你见过,总是贾太太府上不拘是人是东西,都是你见过的。”梦玉笑道:“且不要说我,你们方才都私下里捣鬼,说是贾太太府上的人没有一个不面熟,这会儿你们又说我认得这个那个的。”掌珠笑道:“你们说的只管说,梦玉瞧的尽着瞧,倒叫宝姐姐开着怀伺候着奶奶、姑娘、爷们说话。”众人听了,不觉好笑。九如道:“咱们陪着宝姐姐到秋丫头家去逛逛。他们去这半日,什么话也该说完了。”宝钗道:“我且到诸位姐姐妹妹屋里去拜望拜望,再到鞠大姑妈家去。”梦玉道:“依我说,宝姐姐先到蕉雨斋坐会子,同了友妹妹再往一处一处去逛。”汝湘道:“横竖今日一天也走不完这些地方。”
宝钗笑道:“今日就是走半夜也都要走到,别叫姐妹们思糊我,说到这家,又不到那家去。”梦玉道:“谁思糊姐姐的,谁是混帐行子。”芳芸道:“梦玉是那里学来的,动不动就赌咒,那里像个爷们!”海珠道:“咱们走罢,别耽搁工夫。”
众人出了海棠院,径往蕉雨斋来。此时鞠冷斋夫妻、女儿同着友梅正将前前后后的流离颠沛,以及遇着贾府收留之事,细细畅谈,老夫妻十分感叹。丫头们进来回道:“玉大爷同众位奶奶们陪着贾府的宝二奶奶来了。”鞠太太听见,领着秋瑞、友梅出来迎接。宝钗瞧见说道:“怎么劳姑妈远接?”鞠太太道:“姑奶奶今日初次到此,又是救我友梅的恩人,理该远接。”
宝钗笑道:“姑妈怎么说起客气话?友妹妹是我两姨姐妹,若是知他流离失所,尚应收留照应,何况是无意相逢。又是我太太留为继女,我于友妹妹毫无好处,何恩之有?姑妈这样说来,致使我汗颜无地。”鞠太太道:“两车相遇之际,若非姑奶奶收他回去,安有今日?此恩此德实难尽言。”太太们来到堂屋,宝钗重又见礼。鞠冷斋看见人多,出去同梅香月闲话去了。鞠太太让宝钗们坐下,吃过茶,就将刚才友梅所说之话从头至尾说与海珠们听。众人一齐感叹,都说是贾姨妈同宝姐姐、四姐姐实在恩同再造。
众人正在说话,见友梅、宝钗、梦玉、秋瑞一齐流下泪来。
宝月、海珠们瞧见,知道是提起四姐姐,所以伤心,也都觉着悲苦。谁知蟾珠、巧姑娘分外伤心,不期然而然的哭将起来。
鞠太太劝慰一番,又同宝钗叙谈一会。听差的嫂子来请太太、奶奶仍陪宝二奶奶、月姑娘、巧姑娘、友姑娘到怡安堂用点心,太太们都在那里等着呢。鞠太太听说,邀着宝钗们同进垂花门往怡安堂而去。
不言贾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在祝府盘桓留住欢乐。梦玉、海珠们同宝钗十分亲热,王夫人爱周婉贞,相依朝夕之事,俱且慢表。且说珍珠落水之后,将两眼紧闭,耳内犹如鼓响雷鸣,鼻孔中两条水箭深射入脑,咬紧嘴唇,不通呼吸,身不由己,随波扯拽,四肢无力。到此际,心事茫茫,魂迷气断矣。
悠悠荡荡,不知历尽多少蜃楼蛟窟,忽觉鼻中奇痒,打了几个喷嚏,耳边不闻水响。睁开双眼,只见自身睡在个大牌楼底下,旁边站着几个奇形怪状、似人非人的东西。珍珠想道:“我身已死,此间想是阴司地府。既到此间,自然要同了他去。”想罢,将身坐起,见乌云散披两肩,心中转道:“世上人看见鬼皆披发,我常不信。谁知这会儿我也披着头发,甚觉可笑。偏要将头发挽起,去掉做鬼的俗态。”心中想毕,站起身来,将乌云挽起,想着并无簪子,这头发如何挽得住呢?猛然看见旁边站着个怪物,倒像个虾精,嘴上针锋猬立,光亮通明。想道:“何不拔他一根做个簪子,横竖我是江中之鬼,还怕他撵我上岸去不成?”主意想定,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竟在那虾精嘴上使劲一拔。那精怪出其不意,回避不及,被珍珠将嘴上硬须拔一根,疼的在牌楼底下乱跳。珍珠赶忙插在头上。有个鲇鱼精咧着大嘴呵呵笑道:“不成材料的东西!不过拔掉一根毛,也值得这样乱跳。”虾精道:“这姑娘好厉害手段,刚到面前就去掉我一根毛,若沾着他的身子,不用说连虾米儿都要捞空了。”珍珠听说,亦觉好笑。看那牌楼以外水皆壁立,自牌楼以内金碧辉煌,并无水迹。又看牌楼上写着“泽潭苍昊”四个大字。还有一副对联,在左边是:志切苍生遍大地阳和一犁春雨,又看那右边是:职司化育庆万方丰稔叠沛甘霖。
珍珠正看对联,那几个怪物说道:“快些去罢,老爷在那里等着呢。”珍珠想道:“既到此间,自然要到阎王殿上走走。”
遂放大胆子跟着那些东西走。过牌楼约有一箭多路,旁边有一座小衙门,精怪领着走进大门。见那大门边坐一个黑胖大汉子:身穿青直缀,脚登皂靴,头戴尖顶院子帽。那脖子约有一尺四五寸长,垂着头,几个田鸡精在那里给他捶背。珍珠瞧见,心中想道:“这东西一定是个大龟精。”正在好笑,这几个虾精跳上前去,恭身说道:“回乌大爷,贾珍珠已经取到。”乌大爷听说,将长脖子一伸,抬起头来看见珍珠,不觉呓然笑道:“这珍珠,果然是个珍珠!横竖老爷不在家,且来陪我喝个酒儿。”珍珠听说,勃然大怒,骂道:“撒野的臭忘八,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出戏言辱我!”乌大爷咧着大嘴笑道:“难道我这品貌就抵不上那个小旦吗?你乖乖儿的陪我喝酒就罢,不然,我将你浸在臭水洋里,叫你三千年不得翻身!”珍珠气冲霄汉,赶上一步使劲的照脸一掌,只听见一声响亮,那乌大爷的脑袋早已不见,只剩了一个身子站着不动。珍珠正在惊疑,见乌大爷的脑袋在那腔子里又慢慢伸了出来,向着珍珠笑道:“肯不肯由你,怎么就动手动脚起来。”珍珠指着他,“死乌龟、臭乌龟”骂不绝口。那几个精怪嚷道:“快别言语,真人来了!”
珍珠听说,回头一望,看见一位真人,面如满月,目若寒星,长髯高鼻,满身上霞光闪闪,坐在一朵莲花台上。四个黄巾力士抬着蜂拥而来。那些鱼精虾怪伏在道旁,不敢仰视。珍珠一腔怨气正无可哭诉,连忙高叫:“真人救我!”乌龟听见吓了一跳,将个脑袋缩的没有了影儿。那位真人早已瞧见,止住莲台,将珍珠叫至面前,问其缘故。珍珠将立志投江,说到刚才被乌龟调戏之事。说毕,伏地恸哭。真人命力士将乌龟拿至面前,指着说道:“你这该死的孽畜!因你愚蠢,从不生事,以此派你在鱼边鱼司处做个门上,你竟敢擅作威福,调戏良家妇女,罪不可逭。”命力士用铜鞭重责三百,差夜叉押至钱塘江上,令渔户网去熬胶,以为在公人役不法者戒。
真人发放已毕,对珍珠道:“我特为你之事而来,俟月老到来给你处分姻缘大事,你且跟我至水晶宫,自有分晓。”珍珠拜谢,跟着真人一直前去。进了两扇朱门,见老龙王出来迎接,真人赶忙下莲台,与龙王携手同行。来至殿上见礼,分宾坐下。有个长须吏人将珍珠领至月台边伺候。不多一会,又见祥云缭绕,来了一位老仙翁。真人同龙王至月台迎接,那老仙笑道:“为此一段姻缘,叫我海角天涯忙个不了。”龙王们一齐大笑,同进殿中。施礼已毕,分宾而坐。真人问道:“老仙翁,这段姻缘作何办法?”老仙道:“我的值日功曹来报:‘贾珍珠已于金山寺投江。’我知真人系会中人,自能照应,但其中有难处之事,故此急急赶来商议。”真人问道:“有何难处之事?正要请教。”老仙笑着,不知说出几句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