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梦-(清)花月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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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诞双生千人汤饼会 膺一品五世绰纶恩
    话说怯花祭雪这夜,黛玉、晴雯同寝。次早起来,晴雯穿裙纳履,看见鞋子沾了泥,鞋尖上又染了青苔,叫声“嗳呀!可惜了。”黛玉问:“可惜什么?”晴雯道:“鞋子费了许多工夫做成,才穿一天就弄脏了,实在怄肠。”黛玉一看,笑道:“你这鞋子该应要脏。那夜二爷拿了一只,又拿了我一只,把那对羊脂玉合欢杯斟了酒,搁在鞋子里吃鞋杯。我怕泼了酒,弄脏了,只喝过一回,我就夺下来了。早知如此,宁可使这五香莲瓣里面醉酒,略虽于外面污泥。”晴雯笑道:“咱们这些东西,二爷很留心把玩。”黛玉道:“你我的东西,他格外留心。你这鞋,那夜虽做了杯托,却是一点没有弄脏。今儿沾了苔泥,就洗刷出来,颜色都要差了。”晴雯道:“因为这么着,我很怄呢!”黛玉道:“你本来爱洁,穿戴的东西合我一样,很干净。你是日里掘土埋花沾了泥,夜里拜墓后,从草坡内走上船污了青苔。人已哭乏了,鞋又弄脏了,这也无可如何,只好罢了。”晴雯道:“我近来懒得拈针,鞋子原有几十双,这要算副尖儿,我最爱的。”

    黛玉道:“你不必怄了,把我昨日穿的那双给了你穿。”晴雯道:“断使不得,奶奶那双比我这双更精,轻易穿了可惜。”黛玉道:“你这双比我那双更细,可惜脏了点儿,收拾出来还好。”一面叫丫头将鞋取出道:“你就穿了。”晴雯道:“奶奶的鞋虽多,这也是副尖子,怎么给了我?”黛玉道:“我还有好的。你可知道?前月针线活计上来了一个姓薛的,说系薛凌云的后人,绣的花很鲜明细巧。不如把你这双鞋拿去,叫他一样做两双,你一双,我一双。如果做得好,你我又省了许多工夫。”晴雯道:“奶奶这双鞋,我实在爱穿,又舍不得穿。”黛玉道:“我这鞋也只配你穿。你竟穿了,索性把昨日那套翠衫裙穿起来,待我细细赏鉴赏鉴。”晴雯道:“奶奶也照昨日一样妆扮,给我细细端详端详。”于是二人梳洗妆饰如昨,坐在炕上两相对看许久。黛玉道:“我越看越爱,舍不得你走开了。”晴雯道:“我望着奶奶,不知要怎么样才是的,心里的爱处说不出来。”此后两人同起同坐,同食同眠,两相爱慕,寸步不离,俨然怜香伴一般。

    再说轻云将晴雯的鞋收拾干净,拿到女工那里,交把那个新来姓薛的做。管工头儿周妈连忙接去,细细交代了姓薛的,这人说道:“我们家传绣法已颇去得,到了这里,看见宝二奶奶、花姨娘、南郡主、柳二奶奶四人的针线,甚是诧异。若加工做成,打比起来,还可勉强冲得一下子。这北郡主、吴姨娘二位的神工仙手,我们万不能及。只好照这样大段不差,还怕不能得够。”轻云道:“尽你的手段通使出来就是了。”

    过了半月,鞋做成工,轻云来取。薛妈将鞋拿在手内细看,只见鸳鸯、玉钏、平儿手挽手,嘻嘻哈哈一路说笑走来。玉钏问道:“这是推的金莲套子?”平儿道:“不用问,是晴妹妹的。”鸳鸯问轻云:“可是的?”轻云点点头。又见彩云、玻璃、裴翠也来了,彩云接过鞋来细细的看,只是“咭咭咭”的呷嘴,一面说道:“真正爱杀人。”又闻闻说道:“好香!”平儿笑道:“你拿去当香包子挂罢!”彩云问轻云:“你家奶奶、姨娘们的鞋子里装的什么香?”轻云说:“我不知道,问他们做的。”周妈道:“咱们做鞋,方子不肯传人。”彩云拿着只管把玩,平儿道:“你也看够了,到底也给我瞧瞧。”平儿接来也细细的看着,问周妈道:“他们这几位的鞋可是一样大?”周妈道:“二位郡主、晴姨娘、紫姨娘、柳二奶奶五位共一个样子,没一分推扳。”鸳鸯道:“四姑娘评定了各人的面貌,鼎甲已分。各人的脚大小没有分过等第,咱们今儿倒要评评,也定个甲乙。”

    只见彩云又拿着鞋看,低低对平儿道:“他们这五位的金莲平正尖小,直底兜跟,纤纤一握,实在可爱。只怕宝二爷、琼大爷、柳二爷天天夜里要夯在肩膊上玩呢!”平儿笑骂道:“你这蹄子少混吣些,怎见得宝二爷们是这么样?敢则环三爷天天是这么玩你。”彩云说:“难道联二爷合你不这么玩吗?”平儿赶着彩云要拧嘴,鸳鸯拦住问为什么事,平儿一面告诉,笑指着彩云道:“这蹄子以己之心度人,他是这么的,估量人家也是这么的。”鸳鸯笑道:“只怕他这双半铜半铁的莲,环三爷夯两回就要腻了。”平儿笑道:“怎么他系半铜半铁的莲?”鸳鸯道:“三寸曰金莲,四寸银莲,五寸铜莲,六寸铁莲,七寸锡莲,八寸铅莲。才刚我说要将各人的脚评个等第,周妈将大众的鞋样都拿给我瞧了,大小比并都明白了,他的鞋样五寸半,可是半铜半铁的莲哪?”平儿听说大笑。

    彩云道:“我因为爱极了他们的脚,说了句玩话,你两个就编派我许多混话。我只问你:才看的鞋子什么尺寸?”鸳鸯道:“我才量过,只三寸半。”彩云道:“古语三寸金莲,原来他们不止三寸。”平儿说:“你不知道,三寸太短了,反不好看,要取达三寸半为第一。”鸳鸯道:“是极了。女人的脚不可大,也不必太小,都要尖直周正为上。”平儿道:“你才将各人鞋样瞧了,分出等第没有?”鸳鸯道:“这事我倒不用费心,周妈拨派定了,分作五个夹子。一等是先前说过的五位;二等是你合袭姨娘、邢大姑娘、纹姑娘、绮姑娘、香菱姑娘、云姑娘、四姑娘、三姑娘、佩姨娘、偕姨娘、琴姑娘、宝二奶奶;三等人多呢!”平儿道:“你定是三等的尖儿,再是谁?”

    正说着,忽听玻璃、翡翠二人拌嘴,鸳鸯、平儿忙去解和。翡翠道:“告诉姨娘们,评评这个理:他们做香睡鞋,我问是谁的,他们说是袭姨娘的。我看这鞋尖小周正,只有四寸旺,也实在可爱,我只说了一句:‘咱们也做一双穿。’玻璃说:‘你在这里扯臊,袭姨娘穿这鞋子,有宝二爷赏鉴,你穿这个结论瞧呢?’我白说一句玩话,他就认真的糟蹋我,我断不依他,撕他这油嘴。”鸳鸯道:“罢哟!我有个调停:倒做双香鞋给他穿。或者误打误撞的,碰着宝二爷赏鉴他,也未可料。”翡翠道:“他专会说人,自己也不想想。他常合我说,宝二爷如何好,琼大爷如何俊。他心里想迷了,反来编派我。”玻璃气得面色耍白,说道:“这些话不是我一个说的,合你两个说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相让。玻璃道:“现在那一天,你合我说宝二爷望着你笑,这再是你自己说的。”翡翠道:“宝二爷没有望着你笑吗?你自己贱人心虚,不说你想宝二爷罢咧,犯不着妒人。”平儿拉了翡翠低低说道:“你说出个‘妒’字来,不是你自己画了供吗?”翡翠脸一红,说道:“不合你们嚼舌。”一溜烟走了。鸳鸯笑向玻璃道:“你两个为什么争风?好好告诉我,替你们圆全。可知道宝二爷很看上你们两个,只要我在老太大跟前说了,也把你两个给了宝二爷,同咱们一样,可好?”玻璃道:“别拿我开心,我要去了。”正待要走,鸳鸯一把扯住:“我问你的话,到底怎么样?”玻璃用力一挣,仲脱手也走了。

    鸳鸯问周妈:“做这香鞋的共有多少?”周妈道:“有十几位,总以四寸旺、五寸内的为卒。”鸳鸯点点头,玉钏道:“我才瞧见定位新来的代我绣的裙方实在好,我那袖子多早晚有?”周妈道:“早已起工,四五天就有了。”平儿又问鸳鸯等第的话,丫头来说:“老太太立等鸳鸯姨娘说话。”鸳鸯匆匆而去,各人亦自散回。闲言不表。

    下去天气炎长,黛玉同众姊妹时常叙会几处园中消遣。光阴易过,将近重阳。一夜,潇湘馆院里奇香四散,正当黛玉临褥之期,贾母、王夫人、舒夫人、宝钗、晴雯、紫鹃等,以及通家上下男女,人人经心备办这件喜事。次早,初八这日,异香满室,原来竹林中又开两朵竹花。大家见此祥瑞,无不喜悦。

    及至黛玉晚间临盘,一切早已安排停妥。贾母、王夫人、舒夫人在里间房内,只宝钗、晴雯、紫鹃并两个老手接生的、一个细巧洁净的妈子伺候,不用多人哨杂,寂静无声。奈黛玉初胎痛苦,虽不肯喊叫,而呻吟之声人亦怕听。宝玉在外间搓手徘徊,挠腮搔首,踱来踱去,无计可施,嘴里唧唧哝哝,似乎总叫仙姑护佑。忽听黛玉高声叫道:“嗳唷!嗳唷!妹妹,姊姊,我疼死了。”宝钗道:“你把帕子紧紧咬着,不要喊叫。”外面宝玉叫道:“姊姊快些出来,合你说话。”宝钗出来道:“你何苦这么惊慌?横竖不妨的。”宝玉道:“可怜妹妹这么疼痛,你想个好方子救他一救。”宝钗笑道:“又说傻话了,你尽管打战做什么?”宝玉道:“你瞧瞧我头上、手上,冷汗冒水似的。”宝钗忙用手帕代他揩抹,伸着两指道:“这是第二次了。头里为娘娘面试做诗,急得满头大汗。这会儿是急出来的,吓出来的?”宝玉道:“我心里又疼又怕,又急又慌,又迷又乱,不知怎样才好。”又听黛玉叫道:“我再要死了。”宝钗三五步赶了进房,宝玉跺足道:“怎么好?怎么好?呵呀!我也要死了。”袭人道:“二爷把耳朵闭着,不听见就不怕了。再要怕,走到屋后去,更不听见了。”晴雯出来道:“你好不懂事,二爷心里疼的可怜,这会儿恨不得进房去,抱着奶奶,代他疼了才好,如何肯走开呢?”宝玉道:“真正我的心事,惟有你知道。”忽听房内说:“好了,好了!下来了。”宝玉忙接说:“好了,好了!我放心了。”连忙看钟,走到子末。又听房内说道:“恭喜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太太!是位千金。”大家又在宝玉面前道喜。宝玉道:“罢了,罢了!只要人平安就好了,我也够了。”宝钗出来说道:“你再可以放心了,躺着养养神罢!”宝玉又叫晴雯。宝钗道:“他合紫妹妹两个在床上调换着,妹妹要靠着他们坐呢!”宝玉道:“很是的,我正是告诉他这句话。”

    大家歇息了好一会,晴雯倚着黛玉闭目凝神,突然又听黛玉一声叫唤:“嗳唷!肚子里又疼死了。”晴雯将黛玉肚子一模,说道:“还有一个,只怕又要上盘了。”接生的模着说道:“果然还要上盘。”于是众人重复忙起,宝玉又抖粉似的说不出话。不到半时,又产了下来。接生的喜动颜色,说道:“真正大喜的了不得,是位哥儿。老太太、太太、姑太太、二爷、奶奶们的大喜,咱们的局气好,要加倍领喜酒了。”收拾之后,黛玉仍靠晴雯坐着。宝玉向贾母、王夫人、舒夫人磕头道喜,大家又向宝玉同黛玉、宝钗等道喜,上上下下,登时道喜的挤拥不开。

    天色大亮,传信到内外各处,贾政喜极,贾赦赶过来,彼此道喜。贾赦格外喜逐颜开,同贾政道:“外甥女儿因为他过于生得好了,俗说好花不结子,我怕他难于生育。今儿倒生下双胞,而且女先男后,乾上坤下,顺利吉祥。今儿日子又好。去年馆竹开花,已经预兆,听说前日又开两朵竹花,芳香满屋,这两个孩子必定非凡。”贾政道:“大老爷这么褒奖,但愿如此才好。”少停,贾珍、贾琏、宝玉、贾环、兰哥、贾蓉,都来道喜。一会儿,贾蔷、会、芹以及族众大总都来了。

    贾赦道:“咱们家里这算件最大的喜事。年来亏得外甥女掌了家,你们都该知道,合族中的人谁不很沾他的光。”贾珍以下,人人都答应几个“是”。贾赦又道:“老太太喜欢极了,必要大大高兴,二老爷也要大大高兴,才对得住甥女儿。”贾政道:“我的喜欢竟难说了,自然要大大高兴。但是我向来古板行事,不合时宜,又不好劳大老爷。”贾赦道:“我提调总纲。”指着珍、琏道:“委他二人承办。”珍、琏又答应几个“是”。贾珍道:“办这件喜事,先要多着人往各处买蛋,第—要紧。咱们南边的例,凡属戚好都要送蛋,约有千余家,都要送双分的。一家二百,拢共拢儿也就不少了。洗三之后,择日请酒,几处厅上戏席,夜间几处园里灯戏。但是各处地场太多,一切清音、杂耍、摊簧、梨簧、大唱、小唱,都要叫来伺候。”贾赦道:“很是的,就这么办。”贾政道:“热燥很了,只怕没许多人手照应。”贾蔷道:“孙子们现有几十人,还有伙计们很多,叫来帮忙也使得。”

    贾珍道:“但是一件:宝兄弟虽生过头男长女,此次系林大妹妹亲生嫡养的长女、头男,且系双胞人瑞,大家贺分定要格外从丰,与上次大大不同。即如族中各人的贺分,非比上次袍金八两,多至二十为卒,侄儿的意思,这回贺分多则上千,至少亦要整百才过得去。”贾赦道:“你这话很妥当,必得如此才好。”贾珍又道:“侄儿自己先定个数儿,是二千两。”贾赦道:“我合琏儿每人也是二千,不用说了。”贾政一面摇头摆手说道:“这是怎么说?如何使得?生个孩子那有这么大的贺分?不可,不可,要大大减少才像。”宝玉向贾赦打千回道:“大老爷合大哥哥、二哥哥的意思,侄儿都领了。要给小孩子许多银子作贺,断乎使不得。万不得已,照上次双加倍就是了。”贾政道:“宝玉这话很是的,大老爷依了他罢!”

    贾赦道:“他的话原不错,但二老爷合他只知说理,末及言情。这件事要体会咱们用情之处,所以凡事都要情理兼尽才得妥当。以前甥女们分财之后,我很亏他孝敬,珍哥、琏儿们也很承他资助,目前足食丰衣,并有储积,都算沾甥女的惠。大家不过借此各人尽个情,稍为补报之意。”一面向宝玉:“你屋里姨娘们有几个将坐月的?”宝玉回道:“有个,都在这几个月要生了。”贾赦笑道:“二老爷的福气真正了不得。人家抱孙子,一年中不过一两个,多则三五个,也就难得了。如今转眼之间,孙男孙女要抱一大阵子,可是难得的福气,今次贺分定要如此。底下姨娘们生的,不但不能如这次,比上次还要减少才是道理。”

    贾政道:“好呀!这才是的。但今次银子太多,花掉了可惜。不知共有多少?”贾芸道:“管总事的夥计有两百人,家里家外各处亲好,约计共有七八万。”贾政道:“收这些银子做什么呢?”贾芸道:“孙子所管的地方有个长丰庄,山场、田亩、塘堰、房屋齐全,共只卖六万银子。孙子的小见,回明老爷合宝二叔,将这庄子替兄弟收买下来,孙子每年带着照管,收的粮食变卖银子,又收买附近田庄,等兄弟完娶的时候,这田庄约滚到数十万之多。仰这项贺分滋生,庶不负大家的盛意。计算除买这庄之外,仍余的拿来请酒唱戏,各样花销都该够了。”珍、琏齐说:“尽够了,老爷就依他这么办,很好。贾政点头道:“就是这样办。”贾赦道:“这议论很妥当。但是买了这庄子,将来还要分作两庄,哥儿一庄,姊儿一庄。再这件事先要回了你二婶再办,恐怕他另有高见。”贾芸道:“自然要先回宝二婶知道。孙子不过是这么想,先回了老爷合宝二叔,都要等宝二婶示下才敢办。”贾赦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去办请酒的事。”

    外面醵金作贺,贾珍为首办理。里面尤氏为首,因女眷事琐,探春、喜鸾、李纹、岫烟襄办。上下输分,比较上次多多加倍,人人喜愿,独有王善保家的怨苦叹辛,背地里一人自叹,说道:“前回生两个孩子,硬派奴才出钱,今次越发加倍了,我倒要去了半年的出息。明儿这些小老婆养猪似的一大窝子下来,我还要倾家呢!”唠叨了一会,打了一大壶烧酒,一人自叹自喝,吃得大醉,含着烟袋打盹。那知口内酒涎从烟袋杆上淌下来,引着烟袋头的火,延烧着肚子里的酒,心肝五脏炙成焦炭。倒在地下打滚,口里淌出酒来,一滴一滴如烟火里放明灯一般,紫光翠焰,大有可观。滴在衣裳上,又烧着衣裳。道地内外发烧,里焦外熟。及至人来看见,久已呜呼了。他暗害晴雯之报,至此结案。

    再说洗三这天,内外道喜,送蛋收贺礼,几府的人忙得发昏。外面各亲戚、同年、契好赴汤饼会者千余人,内里各王妃、诰命并戚好、同年、族属女眷亦有数百。次日彩觞酬客,夜间几处园里灯戏,照上年灯戏相仿。闹了几天,人人神疲力倦。到了谢神这日,女的取名姒篁,男的取名乾英。已前宝钗所生之女名姒赏,紫鹃所生之子名震英。男的以英字排行,女的以姒字排行。

    贾府规矩;产后隔房。宝玉夜里隔宿,日间常来看问。这日谢神后,宝玉来黛玉床沿上坐着,丫头退开。宝玉问:“妹妹,今儿吃了什么东西?”黛玉道:“才吃了粥,因为多了一口,胸前有些胀。”宝玉坐到床上,’手抚着黛玉的背,一手在黛丰胸前按摩,说道:“妹妹很瘦了,可怜那夜听见你叫唤,不知怎样,疼的受不住,我又不能进房来瞧瞧,心里刀绞似的。”黛玉道:“别说了,我的命几乎没有了。”宝玉道:“也罢!你虽然吃这遭大苦,到底这两个孩子出类拔萃,姐儿像你,哥儿像我。人家孩子像父母的原多,咱们这两个孩子竟有二十分像呢!还有一个理我参不透:据说人家双胎同胞的多,怎么这两个孩子是各胞?都是受胎那会子的辨验。”黛玉道:“我想起来了:去年冬月,你合宝姊姊歇了半月,腊初来合我歇,早就睡了,那种款洽意趣,从来未有。发泄之际,我先你后,只觉你一股滚热的精射到我那里头,咱们就昏昏沉沉睡熟了。一觉醒来,钟打四下,又玩第二回,咱两个齐泄,又昏沉睡熟了,次早才醒。想来头一次我先你后,我的精托着你的精,阴载阳结成男胎。第二次两人并泄,阴阳浑和结成女胎。假如你先我后,你的精裹着我的精,阳包阴,还是结成男胎。大约系这么个理。人家一气玩两回的是同胞,咱们玩过一回,隔着三四个时辰再玩,自然是各胞。”宝玉道:“你这参的明确之至,一定是这个理了。”黛玉道:“我也不过妄思瞎说,究竟天地间生灭造化之机、顺逆阴阳之理,岂由人测度得透的吗?”宝玉道:“天定胜人,人定亦能胜天。”黛玉道:“你又强词了。天定人定,不可同言而语。凡制作之事,或可以人定为胜,而生育之道,自由天命,人何能必其然?”

    宝玉道:“这话很是,你且歇歇,叫人抱孩子来瞧。”晴雯忙抱了哥儿、紫鹃抱了姐儿,送到宝玉面前。宝玉把个指头放到哥儿嘴里,这哥儿含着指头吮呷如吃乳一般,宝玉又把指头放到姐儿嘴里,姐儿呷了两下就不呷了。晴雯道:“姐儿到底斯文些。”宝玉玩了一会孩子,再往上房来,向贾母道:“两个孩子知道玩了。”贾母笑道:“也不枉我疼你们一辈子,今儿生出两个极体面的孩子,我有这么样的重孙,乐也乐极了。”

    正在夸奖,忽见林之孝急急忙忙进来回道:“门上又有报子来了,说是老爷升了大学士。”恰值王夫人过来,贾母笑容可掬向王夫人道:“又是喜从天降,咱们这两个孩子真正好命,才出世不多天,爷爷就做相爷了。”于是合家道喜,又沸腾起来。贾琏又跑的满头大汗进来说道:“老太太!太太!大喜的了不得!钦赐了一千金库帑,给老爷建造五世一品的牌坊,又二千修理两位老爷爷的坟茔。这是殊恩特典,最难得的。”贾母道:“咱们家总仗着天恩祖德,子孙要尽忠尽孝才守得住呢!”贾政进来向贾母磕头,贾母鼓励一番,贾政唯唯而退。接连又拜客开贺酬客,朝朝筵宴,处处笙歌。

    有一日稍闲,湘莲邀了宝玉、琼玉、廷辅同往柳庄小酌。廷辅要行今,席上生风,因有牙杖,即用“柳”字流觞。每人念诗一句,如“春归柳色新”、“两个黄鹂鸣翠柳”、“间看儿童捉柳花”、“市桥官柳细”、“吹面不寒杨柳风”、“羌笛何须怨杨柳”、“五柳先生对门新愁”、“杨柳西风外”等句。

    “柳”字流至湘莲,一面喝酒,一面笑道:“我姓柳,最爱柳,又在多柳的地方喝酒,行的今又是‘柳’。记起前月有个朋友说,他有个表妹才十三岁,填的词最妙,近作有《咏柳四题》,很雅丽。我问他要稿子,他说改日送给我,到如今还没有送来。那题目是:《高士门前》、《离人亭畔》、《征夫塞外》、《思妇楼头》。这四题,恰好咱们四人分填一阕,何如呢?”廷辅道:“好极了!你一定是《征夫》,贴切之至。我做《高士》。”琼玉道:“这个春意缠绵的《思妇》却难做。”宝玉道:“让我来,你做《离人》就是了。”于是杏奴铺设文房四宝,琼玉取幅冰纹笺写出题来,又注《调寄扬州慢》。

    宝玉的《思妇楼头》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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