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首诗,“幸而言中”,好象预知我有幸要为第一部红学史写序似的。“神州自昔多材彦,总为春风展卷开。”材彦自多,第一部出来的红学史,不一定十全十美,但它可以引出第二、第三,以至第多少部来----给它们以启发,给它们提供线索,开辟道路,灌输营养。这同样是它的功劳,甚至是更重要的功劳。将近六十年前,鲁迅先生为重印《中国小说史略》而说过几句话:
……此种要略,早成陈言,唯缘别无新书,遂使尚有读者,……大器晚成,瓦釜以久,虽延年命,亦悲荒凉,校讫黯然,诚望杰构于来哲也。
试看这是怎样的一种崇高的精神啊!鲁迅的那部著作,是中国人作的第一部中国小说史,迄今已阅比半个世纪还多的岁月,仍然是实际上的唯一的一部中国小说史(因为后来者大抵只在先生的艺林伐山的伟大基础上向前微步挪动,纵有小小生发、扩展,亦难言任何重大前进和突破),自己却抱着那般胸襟器度,岂不令我们后生愧汗?事业从来是大家做、大家享的,有志之士,功成不居,欢迎同志们竞赛,争新斗艳,各显其能,此方能成其为大,这就要向鲁迅先生学习,他著成了一部中国小说史,不是为了个人的眼前的什么,是为了促进来哲的杰构。有了先生那种心胸,就不会因为自己一点成就沾沾自喜。历史上也有过总是以为“天下之美尽在于己”的,也有过口里虽不明说而实抱着禁脔不许他人染指心理的,更不须多论。进廉同志虽然作出这个成绩,却不自满假,稿已数易,还在请教通人、不断改进中,这正是他虚怀若谷的一种证明。
当然,作史毕竟与一般治学又有异同,一般治学可以只谈自己研究成果,叙而不议;作史则必然要有断制,有褒贬,自己看清了看准了的,就要进行评论,这又是当仁不让、见义勇为的。这完全是科学的事,而不是个人爱恶的事。这和谦虚的治学态度并不是互相排斥的。我同样愿意看到进廉同志在这一方面也有不平庸的表现。
我为第一部红学史表示深衷祝贺。
己未寒夜呵冻草讫
(河北人民出版社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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