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云乡同志相识不算早,识荆之后,才发现他有多方面的才艺,并皆造诣高深。一九八○年春末,行将远游,出席国际红学研讨会议之时,蒙他特赋新词,为壮行色,这也许是我们一起谈“红”的开始。这是一首《水龙吟》,其词云:
世间艳说红楼,于今又入瀛寰志。衣冠异国,新朋旧雨,一堂多士。脂砚平章,楝亭器度,白头谈艺。念秋云黄叶,孤村流水,繁华记,蓬窗底。 欲识情为何物;问茫茫,古今谁会?画蔷钗断,扫花歌冷,并成旖旎。岂独长沙,还怜屈子,离忧而已。爱西昆格调,郑笺共析,掬天涯泪。
不但才华文采,即其书法,也很见工夫,一幅入手,不禁使我击节而赏。
从那以后,他每诣京华,必来见访,相与谈“红”。而在我的数不清的各种“类型”的谈“红”朋友之中,他是别具风格,独树一帜的一位。
现在云乡同志的《红楼识小录》即将付梓,前来索序。我虽未学无文,却不避铃痴之诮,欣然为之走笔。翰墨因缘,大约就是这个意趣吧。
红学是一门极难的学问:难度之大,在于难点之多;而众多难点的解决,端赖“杂学”。这是因为《红楼梦》的主人公宝玉原本就是一位“杂学旁收”的特殊人物。杂学的本义是“四书八股”以外的学问;所谓“正经”、“不正经”,也就是差不多的话意,——那是很轻蔑的语气呢!说也奇怪,至今还有以正统科班出身自居的人,看不起杂学,这些大学问者不愿承认它是学问。正因为“正经”是大学问者之所为,剩下来的杂学,当然只是小焉者了——《红楼识小录》之命名,取义其在于斯乎?这只是我的揣测,云乡同志的本意却不一定是这样。但是他的“不贤识小”的谦话,也确曾是令我忍俊不禁的。
杂学其实很难,也很可宝贵,我是不敢存有一丝—毫小看它的思在的。杂学又不仅仅指“博览群(杂)书”,它不只是“本本”上、“书面”上的事。更重要的是得见闻多、阅历多----今天叫作“生活”者多。《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批者脂砚,乃至书中人物凤哥儿,都是明白讲究“经过见过”的。《红楼梦》理无别解地原就是一部“经过见过”的书。这么一来,一般读者,特别是今天年青一代的人,要读《红楼梦》,想理解二百几十年前的那一切人、事、物、相……,其时时陷于茫然莫知所云之苦,就是可想而知的事了。莫知所云的结果,必然是莫解其味。----但是曹雪芹最关注的却是“谁解其中味”。这问题就不“小”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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