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光荐读得很激动但陈宜中却听得非常不满意。
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儒者他能听出来约法第一章的内容几乎全部出自儒家经典很多话甚至是一些前辈大儒的原话。但被约法大会的参与者们这样一组合起来所表达的概念完全变了味道。
这不是儒学充其量是挂着儒学的皮骨子里却在为文天祥的新政张目。陈宜中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通过与邓光荐的冲突此刻他亦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非常有限军权、民心、外界支持甚至可能皇家支持都在文天祥那边大宋内部已经无人可以与文天祥抗衡。
“也许我真的不该回来。”陈宜中黯然地想。下一刻他有想起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处在文天祥的位置上会怎么办呢?
“我绝对不会开这样一个大会给自己找麻烦。这简直是自己挖坑自己往下跳。”想想市井中关于文天祥在空坑之战后曾经疯掉的传言陈宜中笑了“也许传言的确是真的这个纷乱的人世上也许只有疯子才能做出些事情来”
这样想着他慢慢远走将夕阳下的皇宫、兴奋的同僚和朗读完约法第一条陷入沉思后的邓光荐完全抛到了心思之外。
此刻的泉州城亦是一片兴奋。叫好的抗议的愤懑的聚集在茶馆酒肆一边听着别人的议论一边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大宋朝本来对言论就比较宽容加上近两年福建大都督府刻意培养的宽容氛围大伙没有什么秋后算帐的担心。只是不得动武这一条高高地贴在酒楼最显眼处取代了历朝历代那个“莫谈国是”四个字让人觉得分外扎眼。
“那些腐儒就该冲上去用鞋底子抽。打掉了他们的牙看看他们还能逞什么尖牙利齿!”一伙站着喝酒的人群中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人大声吼道。
“陶老三算了吧你。会场上抽人家不用动手早被陈吊眼给拎了出去。你真有那个心明天埋伏在会场口暗地里抓住一个穿长衫的暴打一顿我们哥几个请你喝一个月的酒!”有个穿短衫胳膊上横肉尽现的年青人在旁边起哄道。
人群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纷纷怂恿陶老三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伙人里边除了陶老三是维持会场秩序的士兵其他人都是城里新兴产业的苦力工人。大伙平素下了工后没有什么事情可开心解闷只好靠喝这种一个大子儿两碗的黄汤混时间。
按理参加会议的儒者也没有什么具体得罪他们的恶行。但想想能看到平时在雅座里喝酒的那伙人挨打大家心里就会涌起莫名其妙的兴奋。
“你们知道什么啊我说他们该抽却不一定抽他们。这就像今天王老夫子说的那个什么来着对了其心可杀对就是其心可杀。其心可杀这词儿你们懂不懂就是说凭着他们的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杀了都不为过!”陶老三被挤兑得有些下不来台望着二楼干净的沙窗示威般大声道。
“是其心可诛!”一个上过几天夜校的苦力回头插言。
“诛和杀是一样诛杀诛杀杀就是诛诛就是杀。”陶老三红着脸道。“但文丞相说过任何人有罪要经过法律审判才能责罚。所以我不打他们但并不是代表他们不该打!”
“你就吹吧你张开闭口都是丞相你们既然效忠丞相怎么由着约法大会上规定天下还是赵家天子的!”周围的人见陶老三叫了半天劲又缩将回去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这是让大伙最不满意的地方。今天下午临时约法第二条也得到了三分之二与会者的赞成。说大宋治国三百年虽然有缺失之处但善待士大夫轻赋税徭役三百年来功大于过。所以大伙认为行使君主权力的还应该是赵家天子。从今天起福建大都督府升格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府天下豪杰应该在大都督府领导下驱逐鞑虏戮力王事。待战事结束后大都督必须将权柄规还给朝廷。由朝廷召开新的约法会决定新朝制度。
“这?”陶老三窘住了他只是陈吊眼麾下一个伙长没有资格投票也没资格言。但他的心思代表了却破虏军中绝大多数将士的想法。
“说啊嘿嘿不敢说了吧。要我是你就用刀子逼着那些代表把……”起哄者促狭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大伙都不跟着嚷嚷了有些话只能在心里说不能宣之于口。
“你们懂什么天子归天子朝政归朝政!”陶老三不服气地强辩道“那约法第二条不还有很多细则说了天子也有很多事情不能做么!”
“呵呵糊弄人的吧。哪个皇上不是一言九鼎否则要皇上干嘛!”周围人跟着起哄粗鲁的声音从楼下一直传到楼上。
“这些粗痞!”楼上雅座里喝酒的人不满意了站起来用力将窗子关好将外界的喧嚣隔离在外。
“赵兄何必跟那些粗人一般见识咱们今天至少绝了文贼的心思让他这辈子都沾不得黄袍!”骂人者对面一个下巴上长了几根细毛面相带着几分龌龊的人劝道。
“朱兄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今天这条损了多少皇家尊严败坏了多少纲常礼法。我辈无能愧对列祖列宗啊!”龌龊男身边一个满脸忧愁的人叹道。
“是啊若是当年光凭楼下这些人的说辞就可以治他们一个不敬士大夫之罪。嗨眼下什么平等让白丁与读书人平起平坐。唉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赵姓儒生缓缓坐下来边喝酒边叹。
“赵兄董兄莫叹咱不是规定了驱逐鞑子后还要召开大会重商国是么。那时候南北士子聚集起来就不信辩不过那些粗人。眼下鞑子在侧虎视眈眈咱们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将来么只要赶走了鞑子日子长着呢!”朱姓龌龊男毫不气馁咬着牙齿分析道。
“只怕让那些白丁从此活了心思人心一活就不好收了。没听见楼下那些人嚷嚷么咱们做出了这么多让步他们还不满意呢。”董姓忧愁客摇头说道“并且那约法细则上规定了百姓私产无人可侵犯。任何人犯了罪必须证据清楚不得以朝廷之意随便加刑或宽纵。朝廷还不得随意加税。有了这些条款那些人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还会再听我等的话!况且修改约法谈何容易咱们眼下无法让三分之二人追随6大人将来怎能保证凑够三分之二人数修改约法?”
“那未必这次咱们见识短上了文贼一个当!”朱姓龌龊男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想这次与会者兵痞、奸商、末流小吏占了多数自然咱们占不得上风。下一次只要咱们想法在代表中占得多数就能把局势翻过来!”
“只怕别人也会在此动心思……”赵姓儒生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所以关键在明天明天就要商讨代表权和官员选拔问题咱们千万小心再别让文贼糊弄过去!”朱姓龌龊男咬牙切齿地说道。
赵、董二人不再说话了目光透过纱窗后的喧嚣看到一轮初升的明月。明天就是八月初八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那是一年中月光最亮的一天不知同一轮满月下会有多少不同的故事。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此刻无数双眼睛都期待着明天。
“明天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福建安抚使府疲惫了不堪的陈龙复捶着脊背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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