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探马已回,禀报道:七万魏军全部屯扎在罾口川之中。关羽大喜道:“于禁必为我所获矣!”
文武皆不明白,问道:“君侯何以知之?”
关羽道:“‘鱼’入‘罾口’,岂能久乎?”
“鱼”、“于”谐音,指的是于禁。诸将未肯便信。
关羽回到大帐,令人预备船筏,收拾水具。其时,关平尚不知关羽之谋,问道:“父亲,陆地相持,何用水具?”
关羽告诉他说:“此事诚非汝所知也。——于禁七军不屯于广袤之地,而聚于罾口川险隘之处;方今秋雨连绵,襄江之水必然泛涨;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樊城、罾口川之兵皆为鱼鳖矣。”
关平对父亲的谋略深感佩服。“罾”是用木棍或竹竿做成的一种捕鱼器具,鱼儿一入这种器具中,是再也走不出来了。罾口川就像一张天然的大罾,七万魏军驻扎在里面就好比走进了这口大罾,待到大水一冲,他们就像鱼虾一样,只会往网底钻,却无法逃出去。因此关平高兴道:“父亲真乃神人也!”
就在此时,帐外“腾……”周仓跑了进来,“主人。”
“汉寿,襄江水势如何?”
“禀主人,水位已漫过江岸,四周皆用沙包垒起,特来问候何日决水?”
关羽仔细盘算了一下,我中箭后养了十三天伤,接着庞德也负了伤,至今也有五天了,今日是八月十三,江水已漫过江岸,要是再过两天,到十五夜决水,水势还要猛烈,非将于禁淹死不可。事到如今不可操之过急,以免事倍功半,便宜了魏军。打定主意,就当面吩咐周仓道:“汉寿,速回江边,多垒沙包,某在中秋初更发令,便可起闸放水,水淹魏军。”
“遵命。”周仓奉命而出。
却说汉将赵累、王甫按着关羽的计划,这几天里已将大部分人马转移到了船中和高阜处,船筏之类水具也都齐备,只待一决水,就要派用场的。不料到十四下午,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继而又转成暴雨,至十五日的午时方才停住。八月秋天,本来是江水泛涨的时节,又加上下了一整天的雨,水位猛涨,渐渐溢出沙包。周仓命弟兄全部下小船,听候命令。他自己水性好,准备下了一只小小的竹筏,吩咐弟兄打起瞟远镜,随时观察君侯的消息。
待到天气明朗之后,关羽就带着关平等文武移营到了丘陵之上。八月十五正是中秋节,建安二十四年的中秋节是刘、关、张弟兄最得意的一天。这一年,刘备晋位汉中王,逢着这等佳节良辰,便与军师诸葛亮聚集蜀中文武在成都隆重庆贺节日,与百姓万民同乐。桓侯张飞也与刘备一样,召集东川的文官武将庆贺玉盘桂枝。关羽这一夜水淹七军,一仗大胜,威震华厦,吓得曹操迁都洛阳,以避锋芒。可是到了延康元年的中秋,刘备为云长报仇,活祭仇人。再隔一年,更是不利,江东陆逊拜帅,火烧连营,刘备兵困马鞍山。连续两年都没过上欢愉的节日。直到孔明安居平五路,七擒孟获,上出师表初出祁山,方才慢慢地好起来。有兴有衰,胜了又败,反反复复,为后人留下了一部灿烂而又生动的史册。
却说八月十五日的樊城,守将曹仁原打算要好好地乐一乐,不料下了一天的雨,到午时方才雨后天霁。见关云长带着少量汉军转移到了丘陆地带,多数军士全部退入了襄江的船上,初时只以为关云长数攻樊城不下,有点心灰意懒,又逢阴雨连绵无法进兵,而自己收兵回去了。因此与两旁道:“诸位,莫非云长领兵自回了?”
满宠道:“文则与关羽相持数日,各无胜负,今大军屯于川口,地势甚低;虽有土山,离营稍远。即今秋雨连绵,军士艰辛。适见云长率荆州兵移于高阜处,又于襄江口预备船筏,倘江水泛涨,我军危矣,宜早为计。”
关云长水淹七军的计划被他一语中的,差些不能成功。曹仁一听此话,如梦初醒,深觉有理。暗想,要是关云长早有谋略,截住襄江下流之水,这个时候一放,别说于禁的七万人马要遭祸殃,只怕樊城也无法守住,这是不得了的事情啊。曹仁不免有点心慌,“若如此,必殃及樊城。”
夏侯惇一听此言,也大为着急,他想,我的襄阳失了,看来樊城也难保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说道:“樊城一淹,无路可走,不如趁早弃城而去。”这家伙打了一世的仗,逃命的念头比别人动得还要快。
曹仁恨不能当面骂他一顿,对他严厉地看看,你枉为魏王数十年的心腹,怎能讲出这种有失体面的话来。纵然满宠的话是事实,樊城万万不能放弃,死活还得守住。一旦失了城关,就等于向关云长敞开了横渡黄河的大门。被关云长过了黄河,中原就岌岌可危了。到那时再要将他赶过黄河,收复失地,那要花掉多少倍的代价啊!曹仁当即传下将令:“坚守樊城,妄言弃关者立斩!”一条将令,把夏侯惇的念头压了下去,从此再无人敢说这种不利的话来。同时,曹仁命人四下鸣锣,关照城中百姓作好防涝准备,四面城门都用沙包堵塞,防止关羽夺城,这才对满宠道:“大夫言之极善,须早作准备。然城外七军尚未知晓,有劳大夫速往大营之中通晓文则诸将,令彼往高阜处扎营,以防关羽以水攻城。”
满宠应诺一声,立即带了五百军士,出后关往罾口川而去。来到营前下马,抬头见墙头上半点都没有提防的迹象,已明白于禁连想都没有想到。遂叫开营门,过趟板,进了大营。“费心通禀都督,子孝将军使某有要事求见。”
此时正当午后,天气刚刚放晴。于禁已经吩咐军士在大帐上摆下酒席,召集了诸将共庆中秋,打算吃个通宵达旦。庞德因与于禁有隙,数请不至,独自在本帐内喝闷酒,当然箭伤还未痊愈。于禁只得悉听其便,命人送去了酒浆,就与诸将宴饮起来。守营小卒飞报大帐,“禀于大都督,樊城满宠大夫奉曹仁将军之命有要事求见。”
于禁刚端起酒杯,听说满宠到来,以为是曹仁命他送酒来犒赏三军,忙对小卒说:“传我的话,有请。”说着,头一仰,干了满满的一杯。
少顷,满宠提袍上帐,远远地已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举目一望,不觉心头一楞:这些家伙简直是酒囊饭袋,大祸临头,他们尚在醉梦之中,将魏王托付的大事竟抛在脑后,魏王将兵权交给了他们,也真是看错了人,早晚要坏事。满宠憋住肚子的气恼上前拱手道:“于都督,下官有礼。”
于禁满面笑意,一抬手招呼道:“满大夫何必客套,请坐!”
满宠坐定,正要将来意说明,于禁起身道:“满大夫,今日乃中秋佳节,某与七军同乐。既大夫到此,不妨痛饮数杯,以助雅兴。”
满宠觉得对于禁这种人不必再讲什么虚礼,也不必要再和他说什么道理,应当直接了当地说清楚。便开门见山道:“都督,事在危急,岂可无动于衷?”
于禁闻言,放下了擎在手里的酒杯,瞪出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满宠,意思是说:你不要说这种骇人听闻的话来吓唬我,自从到了此地,挡住了关云长的数番进攻,毕竟为樊城救了急,城里城外太平无事,有什么危急不危急的呢?莫不是见我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来吓我?因此,于禁很不乐意地问道:“大夫休出大言唬人!某退守北关,日夜提防,保尔樊城万无一失,怎说事在危急?此话何意?”
“都督,罾口川地势甚低,非屯兵之所。况八月秋季,雨水连绵,江水泛涨,常言道:‘低处流水冲’,都督不可轻敌,速往土山移营,须防关羽用水淹营。”
于禁想,你们真是被关羽吓破了胆。我到这里扎寨时,早已四面看过,数里之内并无河流,关羽怎么可以用水呢?莫不是关羽有积蓄天水的本领?便毫不在意道:“满大夫,罾口川并不傍水,提防关羽用水,岂不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满宠想,他情况是了解一点的,但并未引起重视,这是用兵上的失策。便提醒他说:“于都督,罾口江乃是襄江支流,离此只五里地。倘被关云长截流决水,罾口川七军皆为鱼鳖矣!”
于禁对他重又打量了一下:你的话我怎么听了有点糊涂。罾口江离这儿这么远,江水又这么浅,凭他上游怎么截流,再大的水势也冲不上岸,怎么能流得到这儿呢?这几天关羽并不来犯,又逢佳节,理应过几天太平的日子,高兴高兴,你又来和我过不去,把我的一团兴致又缠了下去。一个文儒之士懂些什么,敢和我谈论用兵之事。便慢道:“某随魏王三十年,攻守之法尽皆知晓。七军移营罾口川,进退两宜,纵然樊城有失,某尚能据此挡住关云长北上宛洛道,进取黄河渡口,确保中原无事。况罾口江水浅流缓,何能冲至此间?请大夫回转樊城,禀复子孝,多蒙关照,某自有主张,樊城由某担保!”
于禁哪里知道,就在移营的前两天,周仓已经在襄江口截流堵水了,下流的水只去不来,浅得几乎干枯,于禁看到的是这点实情,可他没有注意罾口江原先的水位,也没有想一想秋雨时节河流为什么会干枯,更没有预料到上面一决水,平地立即会变成一片汪洋,更何况罾口川本来的地势就这么低。于禁毫不为满宠的话所动,仍是固执己见。樊城外的七万人马都是中原七州挑选出来的最精壮的军士,都经过严格的训练,皆有一敌二之能,登山涉水、开路叠桥无所不能。尽管如此,还得依仗主帅的文武韬略,像于禁这样的庸才,只怕带了天兵天将也施展不出。常言道:将在谋,而不在勇。于禁倚老卖老,这是他与云长决战取败的主要原因。所以曹操一死,曹丕即了位,想起了这场丧师辱绩的败仗,就命手下在墙上画了一幅七军被淹的图,用来讽刺那些专以老臣自居的武将,做戒众人不要再发生这种悲惨的事情。后来,于禁每见到这幅图画,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就这样被活活地气死了。
满宠是曹操的高级谋士,一向威信很高。此番奉命到樊城,一则协助曹仁守关,二则就是为了可以随时为于禁出谋划策,避免出错。不料第一次开口,就被于禁碰了一鼻子灰,好像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似的,满宠满腹愤恨一时不敢发泄出来,以免伤了与樊城的和气。只是十分勉强地说:“于都督,不听良言,只恐后悔莫及!”
于禁哪里理会他这种话,反而进一步引起了他对满宠的不满,大叱道:“汝敢惑吾军心耶!倘不看在魏王的份上,本督决不饶你!”
忠言逆耳,一番好意竟然遭到这样的冷遇,甚至斥责,满宠哪里还受得了,“呼”地从座上抬身,一拱手道:“魏王的江山要断送在匹夫的手中。于都督,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
于禁亦随之而起,忿忿然道:“恕不相送!”瞪着双眼看着满宠出了大帐。这才重新入座,仍与众将饮起酒来。
酒过数巡,于禁已将满宠的话抛置脑后,何成却记在心里,觉得满大夫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可不防。趁着于禁兴致正浓的时候,何成启口道:“都督,伯宁虽有夸张之词,然水火之灾却不可不防。不如命军士往罾口江上游探个明白,也可极早有个防备。”
于禁觉得有理,便点头道:“可令军士速去速回。”
立即就有两个快探从营中飞驰出去,其实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羽早已布置得万分周密,怎会让探子探明情况呢?即使探明了回来,也已经来不及逃走了,因为从满宠到营中,又命探子去罾口江,己到了傍晚时分。派出了探子,于禁好像觉得一切事情都已解快,又与众将畅饮起来。
却说庞德一人在本帐吃闷酒,也曾听得满宠到此的消息,急令打听,原是为了防止关羽决水的事情。便问小卒道:“都督如何复言?”
“都督不信大夫之言,方圆数里之内无水可用,将大夫叱责了数句,遂不用其谋。大夫已怏然而回樊城。”
庞德本是个匹夫,除了有一身好武艺和多一点蛮力外,对于用兵却是一窍不通,他对四周的地理环境更是一无所知,此处到底有没有水,能不能用水,他是不得而知。因此满宠和于禁的话究竟谁最有理,他根本分不清,也没有当一回事,只顾命弟兄斟酒。自从那日与于禁顶撞以后,庞德倒也觉得很省事,没人来打扰他,也没人来过问他,每日里饮酒作乐,以解烦恼,今日中秋,又有于禁送来的陈酿佳肴,更是大碗大碗地往喉咙里灌,喝得酩酊大醉,差点从眼里滴出酒来。一吃醉,便寻事。他想到了出兵时面对曹操亲口许下的大愿,到如今身被箭疮,只能缩在营中,带来的一口棺材至今未能派上用场,更觉烦闷。只见他强打起精神,睁着满是酒气的双眼,口齿不清地呼道:“来!”
“先行将,有何吩咐?”
“本将军从许都带来的木榇,现在何处?”
魏军只觉得只要庞德一开口,就有一股刺鼻的酒臭,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那口棺材了。数日来,庞德一醉就要问这个东西,随身小卒也不知回答了多少回。此刻只得再重复一遍道:“先行将,木榇安放后营。”
庞德发着醉话,自言自语道:“未知关羽喜爱此物否?”
军士知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比往日更甚,只得与他敷衍道:“关云长必定喜爱此物。待先行将疮口愈合,当面奉送与他,岂非妙哉。”
庞德咧着大嘴,喷着酒星沫子,扬声大笑道:“着啊!啊哈……尔等言之有理。”
无多时,营头各处都已掌灯,将校兵丁多数已喝过了酒量,一个个举足无轻重,说话无伦次,走路东摇西摆,摔碗掷碟,各具姿态。就在魏营诸将烂醉狂笑之际,忽儿狂风大作,只听得帐外有一种气势磅礴的声音,犹如万马争奔,恰似征鼙震地,轰轰隆隆而来。正是:
掀天激浪扑人面,经地流波割马蹄。
欲知帐外发生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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