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有一阙很出名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其中那句“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天下流传,其实他还有一阙登京口北固亭咏怀的词,又唱出了“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很多人也都相当熟悉。辛弃疾是借景抒情,词里隐含着难酬报国之心的悲愤,但他两次给孙仲谋义务做广告,推崇此人,必是仰慕非常。他掉书袋引的是曹孟德之赞语,可见这孙权真个十分了得!如果你熟读《三国》,也一定赞佩这个孙权,小小年纪周旋于权势张天、名气盖世的军阀之中,那么的灵活自如,手腕那叫高,一会儿跟刘备好,去打曹操,一会儿又跟曹操套近乎,把刘备打得落花流水,现儿今谁敢说他能做到这地步?
我们评价古人,不能相信象通俗小说那类市井通俗文化的形容,描绘,艺人们是为了迎合小市民的口味,为了精彩而不要真实,而且为了好坏的反差分明,往往把复杂的事简单化,好就一切都好,坏就坏透了,而人类社会许多方面都是复杂的,怎么简单得了?好坏一刀切也不符合事物的本来面目。我们评价古人也不能用今天的标准,来生硬的指点古人,那样的话谁也不合今人的要求。我们应该用古人的标尺来量古人,然后我们再来校验他那把尺子的误差,人类的文明是连续的有继承的,基本的要求古今中外有其一致性。局限性不是古人有意犯的错误,而是那个时代条件环境制约的结果。
分裂割据的地方势力 以当时的标准来看,曹操是大汉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代表着中央政府,令行禁止,言出法随,虽有篡位之心而无叛逆之实,于时还是有大批的拥护者,你不能否定他的存在;刘备呢?大汉皇叔的身份,又公开打出批判曹操“侵擅国权,恣心极乱”的旗帜,还有皇帝衣带诏这样的“红头文件”很硬的证据,使刘备的活动更具合法性,也有相当群众的支持,在法理上,有着充足的存在根据;孙权一非掌权大臣,代皇帝说话,不具合法身份,二又不是反曹操的代表,他原来一直尊曹操把持下的政府,他也从来没有批判过曹操,那他占据着江东那么块地盘,算什么呢?以封建社会的标准看,他只能算割据势力,孙权独立东南,有立足于世的物质条件,而无法理上的存在理由。刘备对抗曹操,按曹操的说法,是对抗中央政府,是贼,而刘备振振有词,他反曹贼挟持迫害天子,也反曹操把持下的伪政府,但他不反汉皇帝,而且认为曹操挟持皇帝,属犯上,他的行动是以宗室之亲,准备发兵北上勤王以清君侧,是正义之师,于法于理他占地自成格局都顺理成章。而孙权从接孙策的班时起,就先承认曹操把持下的中央政府,事从江东的庐江太守李术不服孙权的领导引起,“(孙)权大怒,乃以状白曹公”曹操因北方脱不开,就默许了孙权的行动,孙权在取得合法的手续后,进攻庐江“遂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余人。”(引自《江表传》)而曹操也因此“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屯吴”。以此来看,你既承认曹操的中央政府,曹操也推荐你为将军,那你就要服从曹操所代表的中央政府,才说得通,可孙权却在需要曹操的时候,才与这个中央政府联系,接受封号,而决不接受这个政府的管理,当曹操要求统一政令,大军压境,以他的强大压力来压服他,“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他才起而反对曹操,说“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只有一点是不变的,他绝对保持他的独立性。这样的实体是什么?只能是割据分裂势力。
而后来为了拿到荆州,他又投顺曹操(那个他过去他称之为老贼的人),反过来打他的盟友,绝无政治上对立因素的刘备,按文革时的语言,他们是同一个阵营的,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可却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同室操戈,轻取荆州杀了关羽;为了对付刘备报仇,他还向曹丕称臣,接受封号,而后在曹丕真的要求实现管理臣子的步步紧逼情况下,他反过来又与蜀结盟,再对抗曹魏。翻手为云复手雨,没有原则,没有正义,只有利益,就是在现代,这样一个集团也不会为人们所接受。他有点像冯玉祥手下的石友三、孙殿英、韩复榘。
政治上的无赖 说孙权是割据势力还不足以定性,比如袁绍也是独占一方的军阀,但他是以齐桓晋文的事业为榜样,打击不臣,共扶汉室为己任,有明确的政治目标,并公开反对曹操的挟天子以令不臣的阴谋。孙权没那么做,他是在保持实力地盘的前提下,可以左可以右,信誓旦旦的宣言也可以突然改变,就象民国时期的军阀,也象后来的无赖军阀韩复榘、吴化文,是一个政治上的无赖。阶级社会的政治家有许多是无赖型的,也可能你说他没政治原则立场,太下流,可他认为那是一种变通,为了解决问题而作的让步,取大弃小原则,是围棋上的一种技巧,在政治领域也无例外,变通就是这个原则的具体运用结果。权变是所有剥削阶级政治家必备的一种素质,当我们看到一些政治历史人物,在历史上曾做过一些承诺,但不长时间就改变了,怎么解释?其实他当初就没想真做,而是一种变通。有的变通太过,就成了出卖自己。五代时的石敬塘为了获得契丹的支持,而甘当儿皇帝,成了历史上的出卖人格的典型。其实唐高祖李渊也这么做过,尊突厥为长上,向突厥称臣。(请见陈寅恪《论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孙权就是这样一个经常变通的人。
他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也没有叫得响的口号,他的目标不能摆到桌面上来,比如鲁肃给他献上东吴建国大计,“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釁。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虽然孙权不便于公开接受要灭九族的“建帝王之号”的建议,但他是非常兴奋这个建议,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就是按这个大计来活动的。这个目标他能摆到桌面上来吗?在那个时代这可是谋逆大罪,相当于文革时的反革命罪。他也象民国时的阎锡山,既不听蒋介石,又没公开与国民党决裂,但他一直在山西搞独立,连火车铁轨都与全国的标准不一样。他管这种复杂的既不提出反对中央,又不听中央的做法叫踩着鸡蛋跳舞。孙权没有叫得响的政治主张,他只想保住他的地盘,因此他很难具备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政治感召力,更难成为左右全国的政治集团,只能是偏安一隅的军阀。
孙权所代表的势力,没有明确的敌人,“有奶就是娘”形容的是为一点好处就丧失原则的人,孙权是谁有利于他扩大地盘,谁就是友,谁拿他的地盘,进入他的地盘,谁就是敌人。利益所在,敌人所在;利益发生变化,“敌人”这个目标也发生变化,这就是孙权和其它政治集团完全不同的地方,利益所牵涉的关系发生变化,他的敌人也就变了。他可以毫无愧疚地认敌为友,而以友为敌,只有利益永久不变。
建安二十四年,孙权集团决定偷袭关羽驻守的荆州,他们做了周密的准备,先以吕蒙生病为由,换上年轻的军事统帅陆逊,还由他献上一篇用词谦恭的书信,以麻痹关羽的警惕性,为瓦解关羽沿江设置的烽火台,阻断关羽回军救援的可能,吕蒙设计了“白衣渡江”的计策;为了防范打荆州时,曹操趁势抄他的后路,使他首尾不能相顾,还在前两年,建安二十二年,派都尉徐详到曹操那里投降,还多次上书以讨关羽自效,要把他打荆州的活动算作是帮曹操打关羽,算路是多么精明!做了充分的准备后,一举拿下荆州。相反,刘备一点也没想到孙权会这么干,那时他正在汉中前线,对关羽的处境之危险,他全然没担心过,他从荆州带走数万人马打益州,后又让诸葛亮、张飞、赵云带数万人马沿江进川,你想荆州还能有多少人马?而且诸葛亮带走了整个管理机构的人才,在这样的情况下,关羽的处境是多么危险!刘备为什么不担心东吴方面的战争呢?因为他想,盟友怎么能对自己下狠手呢,再说前一次已将荆州平分,他认为已基本解决了问题,就是有矛盾也不会很大,他对荆州很放心。事情往往是在你认为最不容易出事的地方,出大事,这是社会上带有规律性的东西。人们往往说关羽大意,其实是刘备、诸葛亮大意,他们收益州后,没向荆州派过一兵一卒,也没派过得力干部。
令人奇怪,在江东孙权集团中,竟没人对投降曹操提出批评,也许他们都认可这样的假降,以权宜之计视之。历史上这样的政治集团也有,象汪精卫集团投靠日本,他们可以说是为救国,但中国人更重民族感情更重耻辱,汉奸的帽子他们是永远摘不掉了。在对关羽的偷袭中,孙权集团是背信弃义者,这个集团君臣都是重视眼前利益的,缺乏长远打算,只有一个鲁肃是战略家,但可惜历史总是让正确的受到指责,而过于照顾错误的,平常总是说,让事实说话,可是社会是复杂的,那个表面的事实也许是经过了错误的操作造成的,已经失真。许多分子在他那块地盘,他总是群众测评最高得分者,他总是评选的各种优秀称号的获奖者,但以后丑行败露,才发现他有不义之财几百万上千万。这个让事实说话,你还相信吗?鲁肃看重的是孙刘联合抗曹,一旦联合失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曹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各个击破,打败对手。道理是明摆着的,可事实上,历史总是照顾错误一方。孙权在进攻荆州时,还给曹操上书,说是要为曹操打关羽效力,其实他是为自己。而曹操本应乘机打孙权的后路,使他不能首尾相顾,可他不那末做,他要“且欲使羽与权相持以斗之”两家打得精疲力竭时再去轻松的打他们。然而孙权的行动很快,使关羽没有相持的机会,就完全溃败了。如果曹操不那么奸诈,立即出兵攻打孙权,恐怕孙权的江山就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了吧?难道鲁肃的观点不对吗?可事实上鲁肃的担心并没出现,历史就是这样不讲理,孙权的运气也实在是好。赤壁之战前,周瑜曾给孙权建议软禁刘备,因为他认定刘备将是江东的很大威胁,“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如果真按他说的去做,可能曹操已攻破江南,统一天下了,那次错误的建议孙权没听他的,所以联军获胜,曹操退还北方。这次他听了错误的建议,可曹操没及时进军,又让孙权占尽了好处。但事情还不能算完,刘备不能对荆州被抢无动于衷,他亲率大军要报仇。这时,孙权开始有些惊慌,因为他不知道刘备究竟有多厉害,还担心曹魏派兵夹击,那他就算彻底完了。可谁想,刘备打了一辈子仗,却此时犯了骄傲的错误,认为陆逊黄口小儿不堪一击,他也不想想能把关羽打败,能是不堪一击之人吗?俗话说骄兵必败,刘备自己却认为“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而曹丕此时也是犯了他老爹的错误,总想双方打得两败俱伤时再出兵,但表面上他却说:“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必以为惧,其殆不可!”(引自《刘晔传》之注《傅子》)他放过了一举击败孙权的大好机会,而要那个徒有虚名的臣服,归降。结果战事一结束,孙权就不再对他谦恭有加,他又才起兵想打孙权,但今非昔比孙权的势力大增,已不怕他了,他想要的孙权臣服也不存在了,等于孙权耍了他一把,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这不是孙权的运气太好了吗?
当初孙权为讨好曹丕,又是尊魏为长对魏称臣,又接受曹丕的封号,甘当属国,主要是为了全力对付刘备的进攻。曹丕也不白给,他要孙权拿出点真格的来,让他送上人质,把他儿子送到魏国。孙权采取不正当的手段能拖就拖,找各种理由哄骗,就是不答应送人质。开始说太子年幼,不能前去;后几年,曹丕派使者来正式订盟并要人质,孙权态度很好,就是不接受所要履行的条件。曹丕看好好说不行,要以武力做威慑来压他接受,于是派三路大军虎视眈眈来压孙权。孙权那时境内还有许多山越没平息,还需要对曹丕屈服,于是上书,挑着字眼说话陪着小心透着委屈,看他的言词真有点拍胸脯指天发誓的样子“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终余年。”话虽那么谦卑,可对他的地盘一点也不放松,曹魏有三路大军,他也派出三路军队严守边防,一点也不含糊。你看他的言行是不是有些无赖?
他看软磨硬泡,不见得行,要打又担心刘备集团夹击他,于是重向刘备打开谈判之门不再敌对,而曹丕那边还没彻底决裂。一到与刘备集团谈妥和好,才与曹丕断绝各种关系,真像唯利是图的小贩。以孙权集团这种反复无常,忽和忽战,毫无信义可言,保江东一隅还行,而要他肩负起统一全国大业的任务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样无赖型的政治家,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孙权的另一方面 孙权能在纵横捭阖的军阀混战中立足,还坚持下来成为三国鼎立之一,只有无赖是不行的,在江东的发展上,国家的管理上,他有许多独创性的东西,在使用人才方面,也有成功经验。孙策是东吴开创基业的有功之人,但治国,他自认不如孙权,“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要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创业难守业更难,孙权成为江东之主,才二十岁,他面临的江东困难重重,当时江东地盘他只有五郡,“深险之地犹未尽从”;有影响的豪族世家,天下英才,还在观望,“以安危去就为意”就是说你搞好了留下来,搞不好就离开;还有山越一直骚扰,一些郡守官吏看不上小孩子当家就公开反叛。
孙权很懂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他先与中央政府联系,曹操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给了孙权一个讨虏将军的称号,又使他在江东的占领合法化,让他“领会稽太守,屯吴”,这样孙权算是名正言顺了,他打附近的州郡,算是为中央政府效力。他碰上孙策任命的庐江太守李术不听他的招呼,还口出狂言,“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他向曹操报告此事,另指出李术杀了你曹操用的严象,他要为国家除害。他把一个太守就这么收拾了,中央政府也默认了,给江东的官员一个警告:不服就要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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