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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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光荣曲(2/2)

    而华沙的剧变细节也是他所关心的,他希望能在这里遇上自己苦苦思念的亲人和朋友。

    他在写给已去柏林的库梅尔斯基信中说:“你比我更幸运一些,你离自己的亲人越来越近,而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我的亲人了。”

    自从离开华沙的家园之后,发生了一连串难以置信的突变事情,他的思想感情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起大落的剧然波动。

    他在经受各种磨难的过程中,时而觉得自己的热血在沸腾,时而仿佛坠入冰窟。有时彷徨沮丧,有时兴奋得像个孩子。

    他逐渐在成熟,但又往往无法完全成熟。他喜欢按照自己意志和兴趣去处理生活,聪明、敏感与优柔寡断在他身上竟然结合得如此奇特。

    他有时想回避现实,重新回到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我觉得好像这一切往事都是一场梦,连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我都不能相信……什么时候我们才能面对面坐在一起回忆往事呢?”

    现实生活不能总是靠沉湎于回忆之中来度过。然而巴黎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4. 选择了自己的路

    19世纪的巴黎是欧洲的艺术中心,弗雷德里克情不自禁地说:“这儿有世界上第一流的音乐家和歌剧团……我想在这里呆三年。”

    这其中包括三个欧洲最优秀的管弦乐队:巴黎音乐学院管弦乐队、法国皇家学院管弦乐队和以罗西尼为指挥的意大利歌剧院管弦乐队。而一流的音乐家包括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凯鲁比尼(1760—1842)、约翰·胡梅尔(1778—1837)、达尼埃尔·奥柏(1782—1871)等人。

    不过弗雷德里克急需想渡过难关而留下来,因为他的俄国护照已经过期,怀里揣的是一张路过巴黎去伦敦的过境签证。

    弗雷德里克想起了维也纳皇宫御医马尔法蒂医生写的一封推荐信,收信人是法国国王的宫廷音乐总监费尔迪南多·帕埃尔(1771—1839)。

    对于这个名字,弗雷德里克并不陌生,帕埃尔创作的歌剧《阿格涅斯》曾在华沙上演,担任该歌剧的女主角正是首次登台的康斯坦契娅。

    帕埃尔这位生于意大利的作曲家已是60岁的老人,长期寓居法国,备受拿破仑赏识,但据说他是一位不近人情、行为古怪的人。

    弗雷德里克已没有什么选择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求见。出乎意料的是帕埃尔心情不错,饶有兴趣地听取了《阿格涅斯》歌剧在华沙上演的详细情况,并满口答应帮助这位波兰小伙子。

    主管申请居留一事的法国警察总监大人给了帕埃尔老人很大的面子,在报告一旁的空白处潦草地写了一个批示:准许弗雷德里克·肖邦先生无限期留在法国从事职业,但保留“撤消准许的权利”。

    帕埃尔还把弗雷德里克介绍给巴黎音乐界的许多著名大师,其中有些大师创作的歌剧曾使得弗雷德里克十分钦佩。

    弗雷德里克很高兴地将上述情况写信给父母。尼古拉在回信中也给予了热情地鼓励,但是他怎么也不相信具有天赋的儿子竟然提出还要重新学习弹钢琴,学期为3年,教师是德国钢琴家、作曲家弗雷德里希·卡尔克布雷纳(1785—1849)。

    卡尔克布雷纳的父亲也是一位有名的作曲家。他毕业于巴黎音乐学院,1814—1823年侨居伦敦,从事教学,以后到巴黎普莱叶钢琴制造厂工作。

    在公认的欧洲一流钢琴家行列中有他的名字,他创作了大量乐曲,至今保存下来的只有练习曲,他发明了全面训练手指、手腕、左手等新方法,他写的《钢琴双手练习入门》一书,恰好在弗雷德里克来巴黎之前出版,风靡一时。

    弗雷德里克听了卡尔克布雷纳的演奏之后,推崇说:“尽管帕格尼尼已达到尽善尽美的境地,但是卡尔克布雷纳还是可以与他媲美的,只是后者属于完全另一种类型而已……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态,他那迷人的触键、闻所未闻的韵律以及他那显露在每个音符中的技艺。这是一个压倒黑尔茨们、车尔尼们,同样也是压倒我的巨人。”

    但是,当弗雷德里克弹奏了《e小调协奏曲》之后,这回又轮到卡尔克布雷纳感到震惊,他立即询问眼前的这位波兰小伙子的钢琴老师是谁,并说出了爱尔兰钢琴家菲尔德(1782—1837)的名字,弗雷德里克却自傲地摇摇头。

    卡尔克布雷纳一心想在年轻人的面前炫耀一番,谁知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会弹错。卡尔克布雷纳涨红了脸,只好停下来。

    他俩渐渐来往频繁,有一次,卡尔克布雷纳认真地对弗雷德里克提出建议,跟他学习三年,就能成为一个非常完善的音乐大师。因为他发现弗雷德里克还没有自成体系,将来可能要出轨。并且感伤地说:他死后不会再有伟大的钢琴乐派的代表,不会有能弹奏得和他完全一样的人。

    弗雷德里克动心了,想拜他为师。

    尼古拉看到儿子来信后大吃一惊,立即回信说:“三年的期限在我头脑里怎么也容不下……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作决定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埃尔斯纳得知此事后,告诫自己的学生不要被卡尔克布雷纳的狂妄自大所迷惑,“难道他刚听到你第一次弹奏就知道你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去理解他的演奏方法?!……我想,通过与你更进一步密切的交往,他会改变自己的判断的。”

    事情的发展正如埃尔斯纳所预料的,卡尔克布雷纳听了弗雷德里克第二次弹奏之后,坦率地承认,用不着教授3年的课程,如果弗雷德里克愿意跟他学习,还可以免交学费。

    弗雷德里克心里自然很高兴,还天真地认为,卡尔克布雷纳原先并不是忌妒他的天才,而是完全出于好心帮助的善良愿望。

    不论卡尔克布雷纳出于何种动机,他还是指出了弗雷德里克的缺点:演奏不够稳定,灵感来了弹得很出色,相反则稍逊一筹。

    这评价还是有分量的。尼古拉也曾对儿子说:“你过去很少花时间去致力于钻研演奏技巧,你的头脑比手指用的更多一些。当别人整天整天在琴键上度过时,你却很少有整小时的时间去弹奏别人的作品。”

    因此后来的评论家也认为,弗雷德里克演奏自己的作品时能够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理解他人作品时不免有斧凿之痕。

    以灵感主宰琴键,用脑子去演奏,10个手指只是灵活的工具,这是弗雷德里克的鲜明个性。

    最亲密的音乐同行李斯特、费迪南德·希勒(1811—1885)、门德尔松很欣赏弗雷德里克的演奏风格,听说他要拜师一事,不由得各个目瞪口呆,耸耸肩膀表示难以置信。

    弗雷德里克坚持说,为了使自己的根底更扎实,他需要去学习。但他绝不会成为卡尔克布雷纳的复制品,因为他无法抹煞自己“可能过于大胆却是崇高的意愿和思想:为自己开辟一个新的天地”。

    由于这时期弗雷德里克写的有些家信未能保存下来,他跟随卡尔克布雷纳最初的学习情况就成了一个历史之谜。

    但是他俩的师生关系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从此再也不提从师学习一事。显然弗雷德里克的天才折服了狂妄自大的“老师”,或者说再继续下去,那么卡尔克布雷纳有可能会被聪明的“学生”发现自己某些尴尬欠缺之处。

    双方体面地分手了,但仍然保持着一种融洽的朋友关系,弗雷德里克把1833年正式出版的《e小调协奏曲》题献给了卡尔克布雷纳。而后者在《辉煌变奏曲》中说明该曲“源于肖邦的一首玛祖卡舞曲”,以表示回礼致谢。他俩还曾准备在四架钢琴伴奏下进行二重奏,演奏卡尔克布雷纳的《波洛奈兹舞曲》。

    这段从师轶事趣闻反而证明了爱尔斯涅尔劝说弗雷德里克的一段话,“不能让学生长期地只习惯于一种方法、一种风格、一个民族的口味等等。真的、美的东西不应该是模仿,而应该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根据高级的艺术原则体验出来的。”

    年轻的同行之间互相交流,这是弗雷德里克与李斯特、希勒、门德尔松等人最喜欢的交往内容之一。他们经常聚集在一起畅谈至深夜,有时在空荡荡的黑暗大街上还互相争论着。

    这些具有非凡才华的年轻人总觉得还是用音乐语言来阐明自己的观点更为合适,钢琴就成了他们最忠实的“喉舌”。

    在一次豪华的沙龙聚会上,弗雷德里克坚持认为波兰民族曲调只有波兰人弹奏才能充分显示出其深刻的内涵。

    这观点引起了争执,李斯特率先弹奏了《波兰绝不会灭亡》进行曲,这是当时很流行的曲调。接着希勒也坐下来弹了一遍,希勒的老师是著名钢琴家和作曲家约翰·胡梅尔,后者是莫扎特的学生。

    这两位年轻人的弹奏技巧和对乐曲的理解都各有千秋,在场的人都互相点头微笑,表示很满意。

    最后轮到弗雷德里克了,他的手指碰触到琴键时,眼前就仿佛出现了熟悉的故乡,歌声、笑声、唿哨声,还有那震憾人心的枪炮声、大火中的华沙……

    客厅里一片宁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鼓掌,每个人心目中都镌刻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波兰绝不会灭亡!

    李斯特和希勒也不得不承认这场竞争的胜利桂冠应该属于弗雷德里克。

    这时远在华沙的爱尔斯涅尔总担心弗雷德里克不能进一步施展潜在的才华——创作轰动乐坛的伟大歌剧。他以后在信中又再次说:“只要我还生活在这个人世间,我就会渴望等到你谱写的歌剧诞生。这不仅是为了扩大你的名声,而且也是为了你的这类作品给整个音乐艺术所带来的利益,而特别是因为歌剧这种形式将在真正波兰的历史中得到运用。”爱尔斯涅尔的恳切语气和满怀希望的建议使得弗雷德里克久久难以平静。

    对于创作大型的音乐作品的尝试,弗雷德里克也曾向往过,但谱写与管弦乐队配合的总谱总是让他头痛。他从未责怪过爱尔斯涅尔曾对他过于迁就,未能逼迫他坐下来接受音乐学院严格的谱曲练习。

    因为他的音乐天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的自由个性,他凭着自己的感觉处理一切。当他发现自己并不擅长使用乐队,或者说他不愿让乐队加入自己的独立音乐世界时,他就干脆任其发展,能写则写,写不出也不会把自己一直禁锢在小屋子里,苦苦逼挤出微弱的灵感。

    轻灵飘逸、潇洒自如的创作往往体现在他的即兴弹奏之际,钢琴则成了他驾轻就熟的擅长乐器。他无需其他乐器的热心帮助,也无需担心出现其他不和谐乐声的干扰。

    他营造了自己的钢琴独立王国,既是惟一的忠实臣民,也是至高无上的君主。

    李斯特以后评价说,弗雷德里克十分明智,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把创作的天赋集中在钢琴的小范围内。至于弗雷德里克创作的几首钢琴协作曲,舒曼则认为,他“不像这位伟大的天才——贝多芬那样善于指挥管弦乐队的大军,他所率领的只是一支小小的步兵队”。

    弗雷德里克不想使自己的恩师埃尔斯纳失望,但又想为自己创作的局限性作一些辩护,便写了一封回信(1831年12月14日):

    仁慈的爱尔斯涅尔先生:

    您的来信再一次证明了您给予自己最忠诚的学生慈父般的关怀和诚挚的祝福。

    1830年,我虽然看到了要努力赶上您的楷模,自己还存在许多不足和很大的差距……

    今天眼看着这一切希望都已破灭,我不得不考虑在人世间给自己开辟一条钢琴家的道路,因而只能把您在信中正确地对我提出的更高的艺术前程拖一段时间再说了……依我看,若要在音乐界出头露面,只有作曲家兼表演家才是幸运的……

    从此,弗雷德里克选择了自己的音乐创作道路,他未能创作伟大的歌剧。但对于上演的每部歌剧,他都始终保持着一种渴望欣赏的迫切感。

    他需要汲取各种丰富的音乐表现手法,努力在钢琴上表现出精彩纷呈的思想感情。

    巴黎上演的《塞维勒的理发师》、《奥赛罗》等歌剧,明显地要比弗雷德里克以往看过的同名歌剧质量高出一筹,其中鲁比尼的演唱使弗雷德里克大为赞赏。

    对于梅耶贝尔的新歌剧《魔鬼罗伯特》,弗雷德里克称之为“现代派的杰作”。《布兰维利叶人的侯爵夫人》歌剧是由凯鲁比尼等有名的八位作曲家联手谱曲,弗雷德里克感叹说:“我看不可能集合起比这更出色的作曲家班子了。”欣赏了这么多的精彩的演出,弗雷德里克又重新萌发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巴黎举办音乐会。

    愿上帝保佑他成功。

    5. 脱帽吧,先生们!

    弗雷德里克曾一度处于紧张兴奋状态之中,坚信马上就可以在巴黎举办第一次音乐会。对此,他十分感谢宫廷音乐总监帕埃尔、钢琴大师卡尔克布雷纳、巴黎音乐学院教授诺勃林(1781—1854)等人。

    但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往往节外生枝。起初他满怀希望歌剧院院长会给予支持,让一名女高音歌手加盟他的音乐会。但经过一番波折,弗雷德里克的要求遭到了婉言拒绝。

    准备热情为弗雷德里克添光彩的卡尔克布雷纳突然病倒了,他俩准备推出引起轰动效应的钢琴二重奏一事也化为泡影。

    加之其他种种说不清的意外麻烦和阻力,举办音乐会的事情只好一拖再拖,弗雷德里克原先的热情迅速降到了冰点。

    他后来抱怨说:“这里的人们兴味索然,对一切都感到无聊。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主要是由于使全国处于瘫痪状态的政治原因。除此以外,为数众多的蠢驴和骗子——在这里比其它任何地方都多——使得真正的天才难以崭露头角。因为大家看惯了骗子,所以一开始谁也不相信你会演奏……”

    “要想在这里授课是很困难的,举行音乐会就更难了。”

    弗雷德里克多愁善感的心灵上被蒙上一层渐渐浓厚的阴影,其中就有第二次维也纳之行遭到冷遇的失败创伤。

    平时在社交场合中,他似乎显得很愉快,但心里很烦躁,甚至不希望任何人对他看一眼。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

    ……内心却有什么东西在折磨着我,一种预感、不安、做梦或失眠、眷恋、冷淡、生的,而一瞬间又是死的念头……一种甜蜜的安详、僵冷、精神恍惚,而有时使我苦恼的是一种清楚的回忆。像打碎了五味瓶子,我尝够了酸甜苦辣!

    世态炎凉的异国生活磨砺着弗雷德里克敏感的心灵,这未必是悲恸的殉难曲。

    漫长的冬夜终于出现了休止符号,弗雷德里克重新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之下。

    1832年2月26日,弗雷德里克终于如愿以偿,普莱耶尔大厅成为他在巴黎首次公开演出的幸运之地。卡尔克布雷纳是普莱耶尔大厅的股东之一,利用他的影响,让弗雷德里克免费使用大厅。这也弥补了因他生病而推迟了这场音乐会的遗憾。

    大厅里有300个座位未能坐满,许多听众是为弗雷德里克来捧场的波兰同胞。李斯特等人特意坐在前排,准备为挚友弗雷德里克热烈鼓掌。

    弗雷德里克坐在钢琴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地放在冰凉的琴键上。

    乐池里没有乐队伴奏,他独自演奏了《f小调协奏曲》和《把手伸给我》变奏曲。

    在穿插的节目中,卡尔克布雷纳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与弗雷德里克、希勒等6人共同演奏了一首波洛奈兹舞曲,这是卡尔克布雷纳特地为六架钢琴谱写的乐曲。

    这六架钢琴发出的洪亮声音,令人为之振奋。相比之下,反而衬托出弗雷德里克琴声纤雅温柔。

    波兰听众拼命地为弗雷德里克鼓掌、欢呼,前来欣赏的音乐人士也表示满意,一时挑不出弗雷德里克演奏的疵点。几天之后,《音乐评论》的创刊人费迪斯还是撰写了评论文章:

    在肖邦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从自然天赋出发、毫不遵循陈规陋习的青年的形象。尽管他没有赋予钢琴音乐以全新的面貌,却至少将大量新颖设想中的一部分付诸实践了;这些设想尚属独创,而且到目前为止别人还都没有摸索出来。这并不是说肖邦先生具有贝多芬的天才,也并不是说他的音乐具有这位大作曲家的完美构思。贝多芬是为钢琴作曲,而肖邦则是为钢琴家作曲。他的灵感为钢琴音乐的创作这一体裁的根本改革铺平了道路,将来也可能对钢琴作品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个评论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但这位评论家也觉得弗雷德里克的琴声音量太小,并认为这位波兰年轻人在效仿德国人的演奏风格。后面几句漫不经心的点评,却引起了弗雷德里克的某种担忧:这场音乐会可能不会带来任何经济效益。越是不想碰撞的事还是变为残酷的现实,弗雷德里克不得不紧缩开支,“连国王都拿不出一分钱来给我们”。他无法涉足已被他人占领一方的家教领域,只好在波兰同胞家里教些钢琴课来弥补生活费用。

    他的抱怨和责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他自己也知道与他类似状况的钢琴家还有不少,甚至有的还未能举行过首次音乐会。

    如果把倒霉的原因简单地推到当时传入到巴黎的可怕瘟疫上,那么总有点牵强附会的感觉。

    过了几个月之后,弗雷德里克参加了5月20日的义演活动,他的《f小调协奏曲》在乐队的伴奏下,仍然未能获得预期的反响。尽管事先他曾致信给巴黎音乐协会,想努力争取直接与音协乐队一起演出。

    他开始泄气了,越来越怀疑维也纳的冷遇继续在巴黎重现,周围的音乐同行眼神也似乎在嘲笑着他原先的美梦。

    移居美国,到大西洋彼岸去闯荡一番,这个念头就像切分音符快速地转换到弗雷德里克的脑子里。

    这时命运女神手中的纺线出现了新的转机,让弗雷德里克意外地遇见了拉季维乌亲王。

    当天晚上,罗特斯柴尔德夫妇豪华的音乐沙龙里,出现拉季维乌亲王和弗雷德里克的身影。

    弗雷德里克的柔美琴声在这里找到了红颜知音,拨动了贵妇人和小姐渴望已久的心弦。

    一曲弹完后,几位贵妇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都想成为这位风度翩翩年轻钢琴家的第一个学生,最先开口的正是沙龙女主人。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您越想得到,偏偏得不到,一个偶然的机会,立即改变了你的一生。

    但是,弗雷德里克如果没有原先的磨练和勤奋,他能够抓住命运女神赐予的机遇吗?

    喜欢捕捉新偶像的贵妇人和小姐发挥了擅长的想象力,第二天弗雷德里克的名字已传送到许多华丽的客厅里。

    即使是天才的艺术家也不得不依靠上流社会的推荐,否则就有可能在潦倒贫困的生活中默默无闻地夭折。现在连弗雷德里克自己也搞不明白,“……我已经进入最上层的社会,坐在大使、公爵和部长们中间;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因为我本人并未费力去高攀。”

    弗雷德里克的琴声如同内涵丰富的立体雕像,从每一个不同角度的观察和品味,都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感觉。法国上流社会崇尚高雅的浪漫情调,恰恰在弗雷德里克十指间流淌的音乐中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任何音乐家的评论在伯爵、部长、贵妇人的客厅里只是一堆陈词滥调,只要这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点点头,音乐家的才华似乎马上增加了许多。

    这也许是弗雷德里克的福音,但也有可能是他的不幸。

    邮差惊奇地将一叠叠信件投到弗雷德里克住处的楼下,这些信件大部分是请他教授钢琴课的聘书,拆开时还散发着淡淡香水味。

    每小时20法郎的昂贵学费,显示着一夜之间走红的弗雷德里克的偶像身价,这对于想学琴的贵族成员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且认为这也是炫耀自己地位的好机会。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连那些赫赫有名音乐大师的得意门生也上门求教,并公认弗雷德里克的名声仅次于大名鼎鼎的爱尔兰钢琴家、作曲家菲尔德。

    早晨起来后,弗雷德里克对着镜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问:“喂,亲爱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脱帽吧,先生们!这就是天才!”

    弗雷德里克的名声越过了邻国边境,在一个又一个大城市里反复响起德国杰出的音乐家舒曼的这句名言(这是1831年12月《大众音乐报》上他发表的赞扬《把手伸给我变奏曲》一文中的语词)。曾教授过德彪西(1862—1918)等人的钢琴家马蒙泰尔回忆说:

    1832年……在一次音乐晚会上,我有幸被介绍给了肖邦和李斯特。我凭着青年人的勇气在这两位大师面前作了表演。然后我第一次领略了他们两位的音乐天赋。随着肖邦那双紧张而灵活的双手的跳动,艰深的乐句和微妙的音型都得到了精确细腻的处理和塑造。他那跳跃的巧手以娴熟的技巧弹出了一串串优雅、深情、明亮和斑斓的乐句。他很懂得如何表达由于他那敏感的气质和多愁善感的性格而产生的情绪,他是一位真正敏感的艺术家。

    6莞尔一笑

    1832年底,窗外的寒风不时地发出尖哨声,尽管屋内壁炉里升着火,但61岁的尼古拉总觉得手指有些冰冷。自从去年华沙11月起义失败后,公立中学关闭了,尼古拉兼教军官学校的法语课也停止,他不得不向华沙当局申请退休金。

    幸好弗雷德里克在巴黎获得了成功,尼古拉高兴地去信祝贺:“亲爱的孩子,你继续行事吧,由于你的品性和才华,人们会追随你的……

    我相信,你会利用你的那些崇拜者的好意举行一次出色的音乐会,它会给你带来一笔收入;应该趁热打铁,趁你还能做到的时候赶紧举办。”

    尼古拉迫切希望儿子能减轻家里沉重的生活负担,并再三提出忠告,“尽力存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特别是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

    这时弗雷德里克的姐姐露德维卡的爱情也终于有了结果,新郎是弗雷德里克的中学同学卡·吉德尔泽耶维茨,时任华沙农学院的法律教授。

    姐姐的婚礼也是在布罗肖夫教堂里举行(这里曾是尼古拉夫妇新婚和弗雷德里克受洗礼的地方),婚礼宴会设在热拉左瓦·沃拉庄园里,这又将勾引起尼古拉夫妇对当初恋爱的甜蜜回忆。

    弗雷德里克献给姐姐和姐夫的礼物是一首玛祖卡舞曲,以此表达自己的衷心祝福。

    尼古拉夫妇为儿子和大女儿的美满结果感到欣慰,接着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又带来了意外的喜悦。

    二女儿伊扎贝尔卡轻手轻脚走到父亲身后,将一幅平版画像小心翼翼地伸到尼古拉的眼前。

    “亲爱的,您没看见我正忙着。”尼古拉有些不高兴地抬起头。

    “爸爸,您再仔细看看。”伊扎贝尔卡笑嘻嘻地说,并用手掌捂住了画像上的署名。

    “很漂亮的小伙子,画得不错……”尼古拉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这幅肖像太像一个人了,“弗雷德里克?”

    “是吗?”伊扎贝尔卡也故意惊叫起来,“弗—雷—德—里—克·肖—邦。”她指点着画像上的签名,故意拼读着一个个字母。

    这幅镶有圆框的肖像是从巴黎寄来的底版进行印刷的,在华沙发行了多少份,尼古拉并不想去打听,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这幅画像走进妻子的房间。

    当尼古拉夫妇决定写信给弗雷德里克时,寄往巴黎的地址已换成新的,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儿子搬进舒适新寓所的模样。

    弗雷德里克以后又搬入昂丹河堤路上一套宽敞的公寓,一架普雷耶尔钢琴开始伴随着他。

    以往他从不想拥有的漂亮马车、穿礼服的车夫,还有美丽的鲜花、一副副簇新的白手套、昂贵西服等等,现在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音乐作品从巴黎和莱比锡源源不断地流向世界各地,美妙的钢琴旋律时时都在人们的心目中塑造出一个举止优雅、衣冠楚楚的俊俏小伙子的形象。

    弗雷德里克很注意修饰自己,避免浮华轻佻的嫌疑玷污了自己的心灵。他的温文尔雅的模样使得许多美貌的夫人和小姐怦然心动,于是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不久全巴黎都要像弗雷德里克那样戴白手套了。

    这时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住了这位22岁的波兰小伙子,她就是戴尔芬娜·波托茨卡伯爵夫人。

    戴尔芬娜18岁时就已成为伯爵夫人,丈夫是一个比她大7岁的花花公子,出身于波兰显赫的贵族家庭。

    她为丈夫生了5个孩子,可惜都夭折了。不久这对夫妇终于出现了感情危机,谁都不想理睬对方。自私、虚荣、享乐的标准更加难以分清他俩的恩恩怨怨。

    戴尔芬娜回到了父母身边,在德累斯顿的母亲家里,她第一次相识了比自己小3岁的弗雷德里克。当时后者与蒂图斯正结伴离开华沙,途经德累斯顿去维也纳。

    在巴黎上流社会中谁都熟悉戴尔芬娜的名字,随意制造一些风流韵事,对她来说如同每天都要换的内衣那样方便。她与丈夫已达成协议,她可以在巴黎另找住处,每年从丈夫那里获得10万法郎的赡养费。

    她喜欢把金黄色的秀发梳成小环垂在肩上或者换成一个圆发髻,她唱出甜美的歌声时,高高耸起的胸脯随之一起一伏。

    “弗雷德里克先生,这是我的女儿……”柯玛尔伯爵夫人还担心这位波兰小伙子已淡忘了在德累斯顿初次会面的一幕。

    戴尔芬娜深蓝色的眼睛一闪一亮,她那裸露在外的雪白的双肩似乎无意识地靠近了身旁的钢琴教师弗雷德里克。有时她故意弹错了一个半音,对弗雷德里克莞尔一笑。

    一小时的钢琴课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现在轮到弗雷德里克坐在钢琴前,为戴尔芬娜的歌声伴奏。

    难以抵御的异性诱惑,弗雷德里克得到了根本没有想到的妩媚女人的奉献。他原先只想得到对方感情上的抚爱,现在他已分不清与戴尔芬娜之间的关系是真正的友情,还是难舍难分的爱情。

    这件风流韵事很快地随风飘散到每个角落里,但在公开的社交场合中,弗雷德里克依然是矜持的绅士风度,与戴尔芬娜始终保持着如同一般朋友的距离,因而爱惜弗雷德里克音乐才华的密友也就不便多嘴了。

    1832年11月13日,远在华沙的爱尔斯涅尔还高兴地在信中说:“我还不知道那位年轻姑娘的姓名,根据你亲爱的姐姐露德维卡告诉的情况,你们似乎将要结合在一起了。”

    华沙的亲朋好友还都以为弗雷德里克与戴尔芬娜在认认真真地谈恋爱。

    个人感情的跌宕起伏在音乐创作中占据了十分复杂而微妙的地位,弗雷德里克无法遏制对戴尔芬娜的强烈思念,只好借助于钢琴来宣泄。

    戴尔芬娜需要寻求新的刺激,出外旅游只是一种方式。弗雷德里克仍然痴心地写信说:“我真希望自己能写出美妙的、充满诗意的情书献给你,我知道你喜欢这类东西。但是,我虽然非常爱你,作为一名钢琴师,我却达不到这样的文字水平。所以,请你不要嫌弃我的这些信,等你回来,我会用钢琴来表达对你的爱、对你的渴望和其它一切我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

    弗雷德里克积蓄的思念感情却有时找不到合适的喷发口。他试弹了几个乐句,听听还可以,再接着试弹,就令人难以接受,只好重新掇拾瞬间灵感涌喷中的几朵浪花。

    他哀叹说,艺术创作就像生孩子一样,“有些女人在分娩时死去,有些女人生孩子却像吐果核那样容易。我在‘分娩’时就十分痛苦。我感觉到一个美妙的乐思在脑子里已经酝酿成熟,可是一把它写下来,就感到还是有缺陷。和我所想的不是一回事。”

    弗雷德里克仍然不服气,更不愿让人们看到自己才华已被耗尽的结局。他曾告诫自己,“我要是真的愚蠢的话,我就会想,我已经登上自己艺术生涯的顶峰了;然而,我现在看到的是,在自己面前还有多少路程要走。由于和第一流的艺术家们关系密切,我更能看清并且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足之处。”

    有时他似乎超脱一切,一心在思考着某个旋律,朋友和他打招呼,他茫然地抬起头,“嗯嗯”说几句。走到十字路口,又走回来,他还以为目标仍在前方。马车夫在他背后大骂,他却站在原地,挥动着有节奏的手势。

    偶尔在镜子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消瘦的脸上镶嵌着一个大鼻子,凹陷下去的双眼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他张大了嘴巴:“这是我?”

    一旦完成了新的乐曲,他便清醒过来,立即抓起笔写信给戴尔芬娜:

    “我刚完成了一首新的前奏曲,我把我们第11种嬉戏永远写进去了,曲子里有11个音符表现我们最爱玩的游戏。等我给你弹这支曲子时,我会详细解释的,这样你才能欣赏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戴尔芬娜有时也偶尔回信,并依照弗雷德里克的意思用波兰语写信。弗雷德里克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但还是希望与戴尔芬娜互相用波兰语交流感情,因为这样才能使他感觉到一种温馨和亲切的气氛。

    弗雷德里克写给戴尔芬娜的信中透露出对于音乐的许多精辟见解:

    我只佩服那些打动我的心弦使我落泪的作品……对那些使我听了感到愉快的音乐作品,我是不会如醉如狂的。只有通过我的泪水过滤的作品才能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上,不经过这一关的音乐不行。我从小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一直到现在也没变。

    他深知音乐评论家的脾性,也不止一次地尖锐抨击其中一些人是十足的蠢驴。他认为,“评论家总是不能和作曲者站在同一角度来审视一部作品。他试图在里面发现违背曲作者原意的东西。当然做评论家不说这些也不行,否则他就没有什么可写的了。”

    有时他也会借题发挥,引申出其他艺术领域里的妙语精言。他坦率承认,“评论科学作品的人需要知识渊博、思路严谨。但是文艺评论家则不仅需要聪颖的头脑,还需要有善良的心,需要有热情和敏感。”

    他在描写钢琴踏板时,则用活泼诙谐的语言,“这踏板又调皮,又敏感,又有噪声。对待它要客气、要得体,一旦和它交上了朋友,它是很有用处的;但要赢得它的亲昵和友爱也并不容易。它像善交际的贵妇保护自己的名声一样,是不会轻易顺从你的。但它一旦顺从了你,就像精通此道的情妇一样创造奇迹。”

    形象化的比喻中闪耀着弗雷德里克的文学才华,因此1833年1月15日设在巴黎的波兰文学协会吸收他为该会成员并不是偶然的。这个协会是华沙11月起义失败后波兰流亡者于1832年创立的国外第一个波兰协会。

    戴尔芬娜与弗雷德里克的关系时好时坏,当弗雷德里克责怪她对爱情不忠贞时,她连忙向他保证。

    弗雷德里克像孩子一般被她哄好后,便弹奏一支即兴小曲,作为他俩和解的纪念,以后便会被糅进一首练习曲或圆舞曲中。

    如果他俩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时,都会发现对方是一位令人倾倒的谈话对象,双方更多的共同话题还是音乐。

    戴尔芬娜是一位有着舞台演出经验的歌手,很理解弗雷德里克的琴声,并且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时弗雷德里克便会兴奋起来,有着说不完的音乐话题。有时他会谈起音乐天才人物,认为巴赫的音乐是绝对完美的,无法用其它的形式来表现。他钦佩莫扎特的敏捷灵感,也十分佩服贝多芬在管弦乐方面的创作天才,但不大喜欢贝多芬对于钢琴作品的严格要求。

    弗雷德里克很喜欢将自己的作品称作自己的孩子,“……这些练习曲更像我的女儿,而我最喜欢的是a小调和c小调那两首,也许是因为父母往往宠爱出生最晚的子女吧。”

    他甚至对戴尔芬娜说:“如果你给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就希望她(他)当个音乐家,有我们这样的父母,这孩子的听觉一定很好。”

    但是他俩之间的爱情生活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是无花果的结局,弗雷德里克并非没有预感:“岁月流逝,生命短暂,蹉跎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怪不得圣贤们都说女人是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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