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友情姊妹邦,是非恩怨溢泱泱。
日积月累沉如盖,金兰无义事难商。
且说铁托1946 年访苏之后,这南苏关系暖暖寒寒,在微妙之中发展变化着。
苏联对南斯拉夫经援的问题,变成马拉松谈判,南斯拉夫人的感觉是苏联口惠而实不至。这期间斯大林接受了铁托的建议,成立了情报局。
在名单上,南斯拉夫被排到了首位,而且把情报局的总部设到了贝尔格莱德。尽管南斯拉夫已经意识到,苏联对情报局的设想与南斯拉夫的想法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但苏联的上述举动,不能不看做是对铁托的器重。当然,成立情报局,对南斯拉夫来说,实际上成为套在自己脖子上的一个枷锁。而这,却是当初人们难以预计的。在战后的和会上,苏联也是唯一支持南斯拉夫要求的大国,尽管苏联并不是凡事都支持南斯拉夫。
后来,经援谈判谈成了,物资贷款数额确定了,苏联专家陆续进入各个领域,贸易也在进行,联合股份公司的建立也有了进展。
但是,随着这些问题的解决,随着这些领域工作的推进,另一方面的问题也突出出来。南斯拉夫人发现,在经济上自己与苏联实际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各个工作领域中,南斯拉夫人与苏联专家之间,出现了数不尽的矛盾和摩擦。南斯拉夫人感觉苏联人以“恩人”和“权威”自居,有的甚至当了“太上皇”。南斯拉夫人开始不满,而且在某些场合公开表示了自己的这种不满。
这期间,巴尔干和东欧的形势也出现了变化。巴尔干和东欧某些国家出现了独立倾向,铁托的威信明显提高,影响明显增强。
在东西方冷战开始的时期,斯大林绝不允许这种倾向抬头。他必须牢牢控制东欧和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等巴尔干国家,以免在与西方的对抗中,处于不利的地位。
这样,斯大林收紧了紧箍。
1946 年到1948 年,斯大林不断地把南斯拉夫领导人召到莫斯科,软硬兼施,企图磨平南斯拉夫领导人的不驯服的棱角。压而不服,不服则再压,这样,南苏关系便越来越紧张。
1948 年1 月,吉拉斯作为南共代表被召至莫斯科就阿尔巴尼亚问题听从斯大林的“训令”。
2 月份,吉拉斯还没有回国,卡德尔又被召到莫斯科。他和吉拉斯及保加利亚的季米特洛夫等一起,就巴尔干及东欧国家之间的关系问题,听了斯大林更为严厉的训斥。
随后,罗马尼亚下令从一切宣传橱窗里摘除了铁托的肖像在地拉那举行的苏联红军建军节的庆祝宴会上,苏联代办在回答南斯拉夫使节的祝酒提议时说:“除非铁托赞成民主集团之间的团结,我才为他干杯。”2 月底,在南斯拉夫提出与苏联续签贸易协定时,莫斯科通知南斯拉夫,它的谈判代表没有必要到苏联来了。
南斯拉夫中央再也不能对这一切“等闲视之”了。
3 月1 日,南共中央举行全会。会议有四项议程:一、由卡德尔、吉拉斯和基德里奇报告同苏联领导人会谈的情况;二、五年计划执行中的问题;三、军队和军事工业问题;四、与保加利亚建立联邦问题。
铁托首先发言。他说南斯拉夫与苏联的关系已经进入死胡同。苏联人正在对南斯拉夫施加经济压力。铁托说,“我们必须忍受”。
继铁托发言的卡德尔,叙述了在克里姆林宫与斯大林会谈的经过。谈到斯大林讲话的语调时,卡德尔说,“他说起话来简直把我们当作共青团员”。
吉拉斯和伏克曼诺维奇·泰波接着相继发言,他们当时也在莫斯科。他们谈到了在建军问题上同苏联存在分歧。
然后,基德里奇发言讲南斯拉夫同苏联的经济关系:“我国同苏联的关系开始冷淡下来是由于联合股份公司的问题。苏联政府拒绝现在签订1948年的贸易协定,它已经通知我方,不到1948 年12 月,这项协定是不会被考虑的。”会议愈来愈往这个方向发展:分析南斯拉夫同苏联的分歧。卡德尔进一步指出,南苏两国对发展社会主义的问题存在着分歧,即社会主义的发展是通过各个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平等合作呢,抑或如苏联人所想象的那样,继续照搬苏联的办法。他补充道:
“我们对苏联的外交政策仍未改变,但我们有义务密切注视我国的利益。我们认为,我们的某些人一直给苏联搞情报工作,这是不恰当的。”第二项讨论议程是五年计划,基德里奇列举了苏联拒绝签订1948 年贸易协定对南斯拉夫造成的巨大损失。
铁托再次发言。他指出苏联政府废除协定的目的是对南斯拉夫施加经济压力,使南斯拉夫屈服。但是,他指出,南斯拉夫的独立更为重要。
然后,讨论了同保加利亚建立联邦的问题;铁托发言说:
“大战期间,我们曾为实现与保加利亚建立联邦的理想而奋斗。现在我们仍然必须继续努力。但是,现在是提出建立联邦问题的适当时机吗?条件成熟了吗?现在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去解决。……俄国人正在图谋不轨,他们以不同的眼光看待民族问题。我们不是棋盘上的卒子。在我们未见到整个局势已明朗化以前,不能建立联邦。而且这件事在经济上还不成熟。我们正在积极实现五年计划,保加利亚将是一个负担。它是一个贫穷的国家,此外,它还要向希腊赔偿4500 万美元。”吉拉斯同意铁托的意见。他说保加利亚是不团结的,但按照社会主义方针与之进行的合作必须继续坚持下去。吉拉斯最后说:
“我相信俄国人将不会停止对我国施加经济压力。我认为关键的问题是,社会主义的发展是自由的呢,抑或是苏联的扩张。”兰科维奇在发言中也主张不应当立即与保加利亚人建立联邦:
“保共中央委员会中派系分裂。……俄国人在保加利亚染指一切。内务部完全被控制在他们的手中。”会议讨论军事问题后休会。
会上,只有斯雷坦·茹约维奇一人默然无语。他作了详细的笔记。
大家决定,会议讨论的事项一律要绝对保密,一个字也不得向任何人泄漏,因为这件事,特别是苏联经济压力的问题,一经传出,后果会非常严重。
当时,南斯拉夫人根本没有真正认识到,重大的事件已悄然走来。3 月18 日,苏联驻南斯拉夫军事使团团长巴尔斯科夫将军通知科查·维奇,苏联国防部长布尔加宁元帅根据苏联政府的决定,已下令从南斯拉夫撤离一切军事顾问和教练,因为他们“在南斯拉夫陷入了不友好的境地,受到了敌对的待遇”。
一天以后,即3 月19 日,苏联大使馆代办阿米亚尼诺夫要求铁托接见,并向铁托宣读了一份苏联命令从南斯拉夫撤离一切文职专家的电报。
这些决定雷厉风行地执行了,苏联专家纷纷报告他们已接到了撤离令。
从此之后,南斯拉夫穹苏联的关系急剧恶化,最后完全破裂。
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南斯拉夫与苏联关系的恶化,也是经过了冻冰三尺的寒冷过程。
单说抗战胜利之前,南斯拉夫与苏联之间即已深积十怨。你道哪十怨?
这第一怨,是关于铁托建立无产阶级旅之事;这第二怨,是关于游击队与“切特尼克”的关系之事;这第三怨,是关于游击队请求苏联援助之事;这第四怨,是关于铁托就战俘问题与德军进行谈判之事;这第五怨,是关于苏联不赞成铁托建立政府机构之事;这第六怨,是关于苏联与英国在南斯拉夫划分势力范围之事;这第七怨,是关于马其顿归属之事;这第八怨,是关于苏联压铁托要国王回国之事;这第九怨,是关于在的里雅斯特南军与英军冲突时,苏联没有支持铁托之事;这第十怨,是关于铁托的卢布尔雅那讲话之事。先说第一怨,关于建立无产阶级旅。我们知道,建立无产阶级旅,是铁托总结了敌人第一次和第二次进攻经验教训后,为适应抗战形势的需要,使战争和革命相结合,“通过战争进行革命”的产物,是铁托与他的战友们引为骄傲的创举,而苏联却从一开始就反对它。
共产国际1942 年3 月5 日的电报说:
研究了你们提供给我们的所有情报之后,我们感到,大英帝国和南斯拉夫政府的追随者们猜疑游击队运动带有的性质,目的在于使南斯拉夫苏维埃化,是有一些(道理)的。例如,你们有什么必要成立一个特别的无产阶级旅呢?
电报教训铁托说:
当前根本的、紧迫的任务,是加强反纳粹运动的团结,粉碎侵略者,使人民获得解放。
电报粗暴地进行了这样的推理:
大英帝国的支持者竟能建立武装部队来反对游击队分遣队,这一事实如何解释呢?
除了人和党的同情者之外,真的就没有别的南斯拉夫爱国人士,你们可以与之联合起来共同向侵略者进行斗争吗?
最后,电报明白地告诉铁托:
我们诚恳地要求你们认真考虑你们总的策略和行动。
没有道理。不听。铁托不但保存了无产阶级旅,而且大大发展了它。
莫斯科当然不满,事情发展到1944 年,当南斯拉夫人民武装的无产阶级旅已经十分壮大时,斯大林仍然忘不了抓这根小辫子。他与去莫斯科访问的吉拉斯和铁托本人都说了这样的话:
“你们帽子上要红星做什么?形式是不必要的……”吉拉斯与铁托都做了相同的回答:
“停止戴红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已经是一个传统,在我们的战士当中具有一定的意义。”斯大林已无可奈何。
再说第二怨:关于游击队与“切特尼克”的关系。
“切特尼克”的问题。我们在本书第十六章中已经讲过。“切特尼克”的问题,持续的时间最长,在这一问题上,南苏之间积怨也最深。
在“切特尼克”第一次进攻游击队,遭到游击队反击并被游击队包围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的紧急关头,莫斯科在进行称赞米哈伊洛维奇的广播,致使铁托不得不罢手,从而“纵虎归山”,留下了无穷无尽的后患。此事已见本书第十六章。莫斯科的广播与米哈伊洛维奇的解围是一种巧合,但偶然之中有必然。铁托及其助手们,都不把这一事件看成是偶然的。这是因为此后铁托他们认为,莫斯科对米哈伊洛维奇的宣传,一直是令游击队方面不满的。
这件事发生不几天,莫斯科的宣传中又出现了类似内容,因此,铁托告知设在萨格勒布的秘密发报机的发报员,指示他告诉莫斯科让苏联停止对德拉扎·米哈伊洛维奇宣传的“胡言乱语”。铁托列举说:
在上来拉诺瓦茨,米哈伊洛维奇玩弄花招,施展阴谋诡计,把360 名游击队员俘虏,解除武装,将他们全身剥得只剩下衬衫,然后把他们交给了德国人。而在瓦列沃移交时,这些游击队俘虏大部分被处死;在米奥尼察,米哈伊洛维奇杀死17 名医护人员和20 名游击队战士;在科谢里奇,米哈伊洛维奇手下的人残酷折磨了游击队员15 人,教员2 人。这些人后来有幸被游击队救出;在乌日策,“切特尼克”特务分子炸毁了军需工厂,炸死100 余名工人和市民。
铁托列举上述材料后说:
请发出信息,要他们停止广播伦敦电台向国外散布的胡言乱语。
王国政府知道如何利用莫斯科的疑虑。
1942 年8 月12 日,南斯拉夫公使奉命向苏联政府发出照会,倒把分裂的责任推在铁托身上:
王国政府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全国统一抗敌至为必要,而战斗力量的分裂,只能有利于共同的敌人。
莫斯科收到王国政府的照会后,在米哈伊洛维奇是否通敌的问题上狐疑起来。1942 年9 月,共产国际给铁托发了这样一封电报:
火速送来你们掌握的有关德拉扎·米哈伊洛维奇通敌活动的文件的粗略内容。请注意核对其可靠性。侵略者可能对掀起游击队与“切特尼克”分子之间的自相残杀的斗争特别感兴趣。有些文件出于侵略者的蓄意捏造,并非绝无可能。
铁托接到这样一份电报会有什么感想呢?
1942 年9 月9 日,在给共产国际的电报里,铁托甚至以非常明确的语言表达了对莫斯科的不满:
莫斯科电台为什么在塞尔维亚一克罗地亚语节目中不提“切特尼克”的暴行呢?它为什么不宣传我们的斗争呢?很多人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且他们理所当然地要求至少给予道义上的支持。许多人对莫斯科塞尔维亚一克罗地亚语广播节目是不满的。
后来,铁托向莫斯科报告了多起米哈伊洛维奇通敌的证据,莫斯科对此一直将信将疑。尤其是莫斯科与设在伦敦的南斯拉夫流亡政府有正式外交关系,而米哈伊洛维奇是流亡政府的国防部长和武装力量“总司令”,这使态度本来暧昧的苏联,更处在一种十分尴尬的地位,使南斯拉夫游击队大为恼火。
再说第三怨:关于铁托要求苏联对游击队给予物资援助。
铁托当了总书记之后,曾主动要求断绝了来自莫斯科的对南共的资助,铁托成为南斯拉夫第一位不靠外国津贴的总书记。但抗战开始后,铁托却不想在战争问题上充好汉。
在战争进行到困难的时候,铁托多次向莫斯科呼吁,请苏联在物资方面,尤其是在医药、食品和武器方面,给予紧急援助。而莫斯科呢,总是口惠而实不至。
1942 年,在敌人向解放区发动猛烈进攻的艰苦年代里,铁托向莫斯科发出了一封封求援电报。
……波斯尼亚游击队处境困难……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正准备在波斯尼亚对我们实行新的打击。他们试图分裂波斯尼亚游击队,并且已部分获得成功,若干游击队分遣队已变节投靠“切特尼克”。
你们给我们的援助物资一经到达,就会使上述事实趋于结束,因为你们的援助对于我们的解放斗争的前途具有重大的意义。
我们急需医药用品,特别是预防伤寒的血清。在进攻中,发生了160 起严重冻伤。
盼送来军火、自动武器、皮靴和士兵制服衣料。用飞机送来,可用降落伞送到门的内哥罗的杜米托尔山下扎布利亚克。这里又在下雪……
……送来的任何东西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有重大意义。
地,或是在完全解放了地区内,十分安全……为了日后能使巨型飞机着陆,请火速运来相当数量的各种自动武器、机关枪、信号器材、火箭、轻机枪和弹药。
为了接受来自苏联的空运物资,铁托派莫萨·皮雅杰去了空投现场。
52 岁的皮雅杰满怀热情地投入了现场的准备工作。当时,空投现场的积雪达6 英尺厚。他在山下建了一个小屋。他住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从2 月23 日开始,每天天黑去,拂晓归,在茫茫的荒凉的大雪覆盖的高原上等候苏联飞机的到来。
皮雅杰中间已经发火,铁托不住地安慰他:
“当你说起徒劳无益的等待使你失去耐心时,我是相信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再等下去。事情并不很简单。今天我又向‘爹大’发了电报,催促他们快些送来,并且希望不久能收到满意的答复。
“必须等待下去,不要烦恼。”3 月14 日,铁托再次安慰极不耐烦的皮雅杰:
“你再耐心等待一个时期,因为我仍然相信他们会来的。”3 月19 日,铁托又向莫斯科发电催促:
我们由于缺乏军火已陷入危急之境。务请尽力设法送来军火和军事物资。盼告是否可能送到及日期。
3 月29 日,铁托终于盼来了莫斯科的复电。电文却令人失望:
正尽力设法以武器支援你。但技术困难很大。请勿期望我们能在短期内克服这些困难。此点务请记住。设法从敌人那里取得武器并且尽量节省现有的军事物资。
钦托再也用不着安慰皮雅杰了。他只好把在现场苦苦等了37 个昼夜的皮雅杰招了回来。此后,铁托仍然向莫斯科吁请援助,而莫斯科一直说,由于“技术原因”无法向游击队提供这种援助。在此情况下,铁托不断向莫斯科发电,表露自己的不满。1942 年5 月24 日,铁托又发出这样的电报:
自从5 月20 日到现在,我们一直……在门的内哥罗战区前线。这里的情况是危急的。……接连不断的战斗使我们的游击队精疲力竭;除此之外,弹药也没有了。为了避免遭到歼灭,我们将不得不把大部分部队撤出门的内哥罗。
全国人民都在咒骂伦敦南斯拉夫政府。它正在通过德拉扎·米哈伊洛维奇帮助侵略者。各地人民和战士都在问,为什么苏联不给我们援助,哪怕只给些自动武器和弹药也是好的。我们的游击队员正在以史无前例的英勇精神进行战斗。……援助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以最高指挥部的名义,请你们把我们要求援助一事转告红军最高参谋部。敌人正千方百计要消灭我们;几十万人的生命正在危险之中。我们……正在不顾任何牺牲而继续战斗。
果真完完全全不能在伦敦采取任何措施,反对南斯拉夫政府现行的卖国政策吗?
1943 年1 月31 日,铁托在电报中又写道:
我们不得不再次询问你们:是否真正完全不可能给予我们某种援助?成千上万的难民已经面临饿死的危险。经过了20 个月的英勇的、几乎是超人的战斗之后,果真不能找到一种方法来帮助我们吗?我们在得不到任何方面一点点物资援助的情况下,已经战斗了20 个月,我愿切实向你们保证,波斯尼亚、利卡、科尔敦和达尔马提亚的这些令人惊服的、英勇绝伦的人民,是完全应该得到最大援助的。现在这里斑疹伤寒开始大肆猖獗,可是我们没有药品;人们正因饥饿而死,可是他们没有抱怨。忍饥挨饿的老百姓把他们的最后一块面包都给了我们的战士,而他们自己眼看就要饿死了。他们把自己仅有的袜子、衬衫或靴子都拿了出来,而他们自己却在寒冬里赤着脚。请你们尽最大努力帮助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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