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漱渝
陈漱渝(1941~),生于重庆,祖籍湖南长沙。著有《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五四文坛鳞爪》、《甘瓜苦蒂集》、《倦眼朦胧集》等。
著名散文家、林语堂先生的老友徐说过:“林语堂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定的地位,但他在文学史上也许是最不容易写的一章。”林语堂本人撰写的《八十自叙》一书,开宗明义第一章就叫《一捆矛盾》,矛盾之多,多达一捆,可见其复杂。本文无意于全面评价林语堂一生的是非功过,更不可能在几千字的篇幅里理清他那多达一捆的矛盾。我只想忠实记叙1989年9月3日下午参观台北林语堂故居的情况,把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报道给没有机会亲临此地的朋友们。
林语堂是1936年8月移居美国,1966年6月自美返台湾定居的。他说:“许多人劝我入美国国籍,我说,这儿不是落根的地方;因此,我宁愿月月付房租,不肯去买一幢房子。”他踏上台湾的土地,最感到惬意的一点,就是能够听到闽南话,如置身于景色秀丽的漳州老家。金圣叹批阅《西厢》,说人生有三十三件乐事时写道:“久客还乡之人,舍舟登陆,行渐近,渐闻乡土音,算为人生快事之一。”林语堂对此感到强烈共鸣。
林语堂初到台北时,在阳明山永福里租了一幢白色的花园住宅,月租一万元。此屋位居山腰,难免潮湿。台湾当局为礼遇林语堂,特让他在白屋斜对面自行设计一幢新宅以为安居之所,即今阳明山仰德大道二段141号。林语堂设计时撷取了东方情调与西方韵味——乍看是中国传统的四合院建筑,细看之下却发现,二楼顶着那一弯长廊的竟是四根西班牙式的螺旋形白色廊柱。这个庭园方圆达千余平米、楼房共计三百三十多平米的雅致建筑于1972年落成。林语堂用得意之笔描写道:“空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林语堂去世后,他的家属主动迁离此处,由台北市政府改建为“林语堂先生纪念图书馆”,于1985年5月28日正式对外开放。改建时打通了一部分不需使用的房间,以陈列林语堂遗留的文物图书,其他地方基本上保存了原貌。这里的一桌一几,一草一木,都在表明原主人的生活智慧和人生哲学,无言地诉说着他的笔耕生涯。
走进林语堂的卧室,只见桌上摆着他生前使用的烟斗、眼镜、旧式电话,墙上悬挂着梦痕依稀般的旧照片:父亲林志成先生——一位自力更生的劳动者,后来当了基督教的牧师;亲情似海的家庭——他跟父亲和四兄一弟两个姐姐的合影;福建漳州府平和县板仔墟的故居——这里秀丽的山光水色,促使他形成了一种“山地人生观”。林语堂说,故乡、父亲和家庭,给他的印象极深,对他童年影响最大。1967年12月11日,林语堂接见《台湾日报》记者许由时动情地说:“大约有半个世纪了,我一直没有回到故乡,但家乡一草一木,低首缅想,历历如在目前。有时在梦中神游故里,依然看见门前那清澈的溪流,映出自己儿时的形影。我的故乡是天下最好的地方,那里高山峻岭,毓秀钟灵,使人胸境宽阔。我总感觉到:走遍天下,没有一条柏油马路比我家乡的崎岖山道过瘾,也没有一栋高楼比家乡的高山巍峨。纽约摩天楼再高,但与我家对门的丛山一比,何异小巫见大巫,这是‘尺寸’不同呀!”
谈起烟斗,林语堂有一整套理论。他认为抽烟斗的人大多是快乐的,和蔼的,恳切的,坦白的,善于谈吐的。一斗在口,像抽烟,又不像抽烟;像有所思,又像无所思,神态最为飘逸潇酒。因此,他把烟斗视为生活的伴侣,沉思的工具,只要醒着,嘴里一定叼着烟斗。直至去世前二十个月,他才遵医嘱跟烟斗恋恋不舍地分手。据说有一次,他竟怂勇一位晚辈的太太劝丈夫抽烟斗,理由是:“如果丈夫跟你争吵,你就把烟斗塞进他的嘴里。”不料这位太太摹仿“幽默大师”的语调反诘道:“如果他用烟斗圆圆的一端敲我的头呢?”“幽默大师”顿时语塞,只好用打哈哈来自我解嘲。
林语堂的书斋,叫“有不为斋”。书斋中铺着红色的地毯,摆着黑色的沙发。两边都是落地书架,陈列着他的近六十种著作和四千多种藏书。书斋角落里安置着一张写字台,桌面上放着笔、稿纸、放大镜、书籍和茶壶、茶杯。
林语堂一生,的确有所为,有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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