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到五六岁光景,成天在土里沙里厮混。有一天,祖母把我喊到身边,小声说:“限你两天扫一罐子绵绵土回来!”“做甚用?”我真的不明白。
“这事不该你问。”祖母的眼神和声音异常庄严,就像除夕夜里迎神时那种虔诚的神情,“可不能扫粗的脏的。”她叮咛我一定要扫聚在窗棂上的绵绵土,“那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净土,别处的不要。”
我当然晓得,连麻雀都知道用窗棂上的绵绵土扑棱棱地清理它们的羽毛。
两三天之后我母亲生下了我的四弟。我看到他的身躯,红润润的,是绵绵土擦洗成那么红的。他的奶名就叫“红汉”。
绵绵土是天上降下来的净土。它是从远远的地方飘呀飞呀地落到我的故乡的。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绵绵土的发祥地。
我久久伏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又厚又软的沙上,百感交集,悠悠然梦到了我的家乡,梦到了母体一样温暖的我诞生在上面的绵绵土。
故乡现在也许没有绵绵土了,孩子们当然不会再降生在绵绵土上。我祝福他们。我写的是半个世纪前的事,它是一个远古的梦。但是我这个有土性的人忘不了对故乡绵绵土的恋情。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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