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人青春期的觉醒,不问是天然者或人为的,总之,既已觉醒,他便需要恋爱,或为爱人至上主义者,或对于这个动人名词充满激情。他也世故,也纯洁,有一点必需明白,即这点情绪是与生俱来很真切的。指腹为婚的事他受不了,会否认。媒婆窜啜也不成功,他已不大相信职业的媒婆。这原因不一定对女方不满,有时倒是怕同学嘲笑。在他自己所选择的恋爱成功后,发现对方不如理想那么完整的事也常有,因此离婚分手时有所闻。亦有在恋爱失败后灰心颓废堕落,不再像个人的。又有一起始就滑头滑脑,只梦想靠岳家升官发财,去作坐码头的一类人家女婿的。
至于壮年人的成家梦,既居多只要个像样主妇共同过日子,得到对象后,当然可望把“家庭”弄得还有条理。自然也有结合以后方发现改造对方无可望,自己这么又不成,感到十分痛苦的。更有人可以不恋爱,不结婚,把求偶热忱和成家愿望一同寄托到学术事业上,倒反而觉得还清静省事的。亦有壮年想出头,急于求功却不甚讲求手段,乐意由婚姻入手,本人还长得白净漂亮,有些小技能,和洋人社交说英语十分自然,玩桥牌、吃鸡尾酒样样在行,间或还批评批评管理家庭措施的不合,竟见温和而诚恳,被有力者看中,于是忽然成为变相赘婿的。他目的既在远处将来,当前又慢慢的可参加这个特别家庭会议,所以即在作赘婿地位上,凡事必表现得异常循谨可爱,而终于成为极得力的赘婿。也有久而久之,对于自己身份地位感到苦闷,熟透了这个家庭的,明白这么混下去混不出什么意义,良心既不安,因而常露怨望的。于是一面怨望,一面说不定还有个把女朋友,这女朋友可能是个寡妇,可能是摩登,总之,和这个家外人相当亲密。可是他还是不会轻易离婚,那位岳丈大人也照例不轻易提出解约驱逐命令。到重要关头必需表示态度时,他还会忽然用柔懦忏悔口气说:“我已上门了多年,还有什么办法……”
老年人似有个生命益少矛盾益多现象。有攀亲家情绪无从证实,去作新奇恋爱,周旋于摩登间交换恭维,错综日子倒过得很兴奋的。有和寡妇结了婚,得到短期安定的。有宣称行将披发入山,事实上倒只坐在书斋中忍受痛苦,等待政府改组的。
社会虽是有机的,时时在生长变化中,也有些不大能变的东西存在,即人性。人虽是一种极其活动、十分复杂的生物,又似乎可以归纳成为若干组,很少会有新种、新机能发现。人之不同不在个体品质的歧异,居多还在通过岁月,或受自然鼓励,或受自然限制,所作成的差别为显明。年青人容易成为社会主义追求者或信仰者,壮年人却不免对于英美式民主政治感到倾心,人到老年呢,他的热情已得到了平衡,经验和知识却十分完备,社会有秩序,那些经验和知识用在任何一种合理政治上都极有意义,社会失去秩序,多数对现实政治恐都是取个无可奈何态度,情绪既游离无所归,知识经验也难得好好运用,只在糟蹋中等待完毕。二十年来许多许多这种有用的人都完事了,剩下的却是另外一种人。这种人照例永远在支配领导这个国家,用的方式却完全如一个小买卖经纪人或羊屠户经营生意的方式……
到此为止,我们的帆似乎扯得太饱满,驶离海岸越来越远,得回头了。我谈到的好像是已触着了个“现时”问题,因为摩登女郎和顽固家长、寡妇、绅士、赘婿,和其他种种人物,无不俨然呼之欲出,而又随时随处可以碰头,你和我完全有份!倘若又有什么人,因为我文章中不常用某种介词,即看不懂本意,以为被影射讥讽,来作长篇大论抗议或集团检讨,我想还是盼望他节约精力好些。一切说明只不过是一种抒情的比喻,对某种共通现象的比喻,可无兴趣对某某个人行为活动特作速写。因为事实存在已二三十年,大家都所谓“熟透了”也。但从这个即景抒情小文中,似乎也可以看出些些道理,即佛氏学说一部分的证实,政治动物的问题研究离不了性。或者说,当前读书人的意识形态,以及对于“政治”所抱见解和倾向,除了其他复杂成分,还有个自然因素、自然限制得明白,得承认。凡经营统一他人头脑的,争民主自由的,准备社会重造的,一切有效措施或抽象设计,对于这个“有生不一”现象如果多理解一些,多注意一些,使各得其所,各有所归,这个民族明日悲剧会减少些,进步的理想会容易实现些,而一切发展也会合理些。若过于疏忽了它,或一切依旧,只从一个习惯的“现实主义”应付下去,打下去,争夺下去,开会下去,改组下去,我们的悲剧将延长,将扩大,直到政府改组第十回时,国家依然不会有何转机的。
年来常听人提及黄色刊物影响到年青人性早熟问题,相当严重。却不大有人注意到普及国内中学、大学那个吃政治饭的经营,如只侧重于简化头脑,作成“拥护这个打倒那个”即已足,人工造成的政治早熟现象影响到国家将来,更如何严重!二千年前一个思想家即告诉我们说“道在尿溺”,目下我们却需要有人从这句话上产生一种思想体系,重造政治,重造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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