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万岁
谈起来“原文”,真是中华民族的一场浩劫,不知道五胡乱华,以及元初、清初时,中国知识分子是不是也同样手捧“原文”而猛读?六朝便有诗云:“汉儿学得胡儿语,站在城头骂汉人。”这种丑态似乎只限言语,现在看来固无足奇也。如今胡语吃不开,英文取而代之,中国人骂中国人,只好用英文矣。前年报载,复兴航空公司总经理陈文宽先生在酒楼请洋大人的客,警察前往执行任务,他觉得有损门面,乃以洋话激洋大人之怒,洋大人就把该警察揍了一顿,壮哉。这一类“学得胡儿语”的事多矣,任何一个国家的国民,若美利坚、若日本、若韩国、若阿尔巴尼亚,从没有两个本国人在谈话时用洋文者,只有俄国在托尔斯泰时代,以说法为荣,如今则只剩下中国有这种表演矣。其实乱洋文本来没啥了不起,但以变态心理出之,便教人有张君瑞先生搂住崔莺莺小姐之后的感觉,“醮着些麻儿上来”矣。
这里有一则柏杨先生亲身经历的故事,我常去耶稣教会做礼拜,每逢星期日,必手执《圣经》,昂然而往,因而结识了一个时代青年。有一次偶尔谈到《圣经》文字太差,既不通顺,读起来别别扭扭,又欠真实,有些地方且不对劲得很,例如有一句曰“唯真理可以得自由”,如译为“唯真实可以得自由”,当更恰当。该时代青年曰:“你可看原文《圣经》,那文字流畅多矣。”我曰:“我看不懂原文。”时代青年听了之后,脸上立露怜悯之色。我自顾形惭,嗫喃辩护曰:“没有几个人看得懂原文《圣经》的呀。”时代青年像被踢了一脚似的一跃而起曰:“我就看得懂。”大禁大惊,询他可以见示之乎?他拍胸作声,允明天带来,以便我大开眼界。当天晚上,柏杨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能合眼,想不到该时代青年学问竟如此之大,连原文《圣经》都能看懂,我们老一辈的真该吃巴拉松矣。到了第二天,时代青年来访,夹了厚厚一册,打开一瞧,原来是一本英文的,乃问曰:“原文《圣经》何在?”他曰:“这不是原文是啥?”呜呼,这年头,恐怕把“原文”解作英文的,不限于该时代青年一人。而《圣经》中旧约原文,固希伯来文也,新约中一部分为希伯来文,一部分则为古希腊文,连现代以色列人、希腊人都看不懂。中国人中,似乎还没有听说有几个懂得希伯来文和古希腊文的,只有一家《圣经》函授学堂教希伯来文,教习则是匈牙利人焉。
柏杨先生当时实在不好意思把该时代青年的尴尬嘴脸拍下照片,我想他这一辈子都对“原文”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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