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求生,苦战在莲花山。到九龙喜读真假《牡丹亭》。他苦苦思索、思索……
跨进1928年5月,东江地区从早到黑,阴雨连绵。莲花山里分散着红四师部队。徐向
前带领二百多人,游击在热水冈一带;党代表袁裕带一部分人,留在普宁县三坑一带,
跟彭湃一路游击。师长叶镛病得厉害,发疟疾每天一场,没有医药治,发展到天天发冷
发热,身体虚弱得不能走步,带着两个警卫员,在白木杨山村隐蔽。
自从4月东江特委决定“反攻”海丰城,因里应外合不得力,城里地下党在白军中接
应的只有八个士兵,红军突进城后,不得不退出,转移进山。从此,红四师的处境一天
天更加艰难。山外村庄被敌人占领,要道被封锁。退进深山,房屋没有,只得在山里搭
草棚;粮断了,只好挖野菜充饥。山芋、野果、黄狗头(中草药)也成了食物。下雨天,
战士找个地方躲雨,徐向前打着把雨伞,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关心战士的吃穿。他裤
子湿了没得换的,就穿在身上晒,让身体渐渐暖干。笔者1982年访问过一位七十多岁的
女红军,她是彭镜秋,曾在东江红四师负责管军需工作。彭镜秋说,当时她看见徐向前
没有换洗的裤子,就向女友动员,要大家献出一条多余的裤子。裤子找到了一条,可是
徐向前身材高大,又是女人的衣服,他怎么能穿呢?
彭镜秋没有办法,找来一块黑布,向徐向前说:“就拿这块布,给你做条裤子吧!”
徐向前摇摇手说:“不用,不用了,你看看哪个同志没有穿的,给他做吧。”
彭镜秋说:“你是指挥,连条替换的裤子都没有,这怎么行?”
徐向前笑笑说:“大家都一样,你没看见,老百姓家十几岁的娃娃还光着屁股呀!”
当时,红四师还有六七名女同志。原先从广州一路来随行的女兵二十多人,这半年
病的病倒,伤的伤了,还有的吃不了苦自动脱离了队伍。剩下这六七名女同志,有的也
奄奄一息活着。徐向前和干部们多次劝说,要她们下山去找个村庄隐蔽下来,或者远离
东江回广州去。她们总不愿意。有的还那么天真,等着“反攻”广州,等着“迎接革命
**”。彭镜秋说要给徐参谋长缝条裤子,女友们你穿针,她引线,很快把一块黑布变
成了裤子。她们边做针线,还边唱山歌:
日头出来对面山,欢送阿郎去打战,打了胜仗阿郎返,睚爱手枪和炸弹。
这首歌,说是彭湃依据客家姑娘唱的山歌改编成的。原歌词是:日头出来对面山,
打扮阿郎去过番(去南洋),十七十八阿郎返,玉石手铜金耳环”。彭湃一改,情歌增
辉了。
徐向前从小生在五台山区,那里没听见过女人唱山歌,只听过和尚唱“阿弥陀佛”。
因此,徐向前从小就不会唱歌。困在大南山脉中的莲花山里,大家高兴起来拉个歌,拉
到徐参谋长名下,他就说“不会唱”。就给大家讲个笑话,背几首诗。他从三四岁,
“老秀才”父亲就教他学背唐诗。李白、杜甫、白居易、王勃、孟浩然等大诗人的名句,
徐向前都背诵如流。眼前红军被困深山,敌人在山外烧村,扑进山来还放火烧山,这使
徐向前想起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首寺,特别是前四句,在徐向前心中成了鼓舞斗志的歌声。
敌人加紧对山区“围剿”,采取“血洗”手段,先放火烧村,再进山烧山。国民党
军第十六师出动三个团进山“追剿”,飞机也出动了,三天两头飞到山区上空侦察、丢
传单,劝红军下山投降。彭湃和东江特委,多次脱险后,转战在普宁地区,并积极准备
集中潮阳、惠来、普宁三县的武装力量,再一次进攻惠来县城。
6月的一天,徐向前忽然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叶镛师长在白木杨地区被俘牺牲。这
消息,使红军战士吃惊、难过,使徐向前久久发呆。他和叶镛,自黄埔军校相识,又曾
在武汉军校重逢。广东起义,他们是共同战斗的战友,起义失败后,又共同负起收拾残
局、转战东江的重任。徐向前性情刚强,从不落泪,沉默、抽烟,是解除烦恼和痛苦唯
一的表示。他嘱咐身边的一位参谋,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持与东江特委、海丰县委联络,
把叶师长遇难的消息报告他们。
参谋说:“如今和外边联系太难啊!”
徐向前说:“难,也不能中断联系。你见放风筝的吗?风筝断了线,落下去会成废
纸。我们不能和上边断线!”
东藏西躲,死守山头,总不是办法。徐向前亲自选了三十多名革命坚决、有军事活
动经验的干部、战士,组成一支精干的“特别队”,他们的任务是:侦察情报,筹备粮
食,处置密探和内部的叛徒。活动方式:昼伏夜动,短促突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
跑。在黄埔军校,他没学过游击战,国民二军更没教他小部队活动的办法,如今敌人逼
着,一切要靠自己动脑筋,随时总结经验。
东江特委转来广东省委的决定:徐向前继任红四师师长。
这真叫“临危受命”啊!红四师组成之初近千人,半年多的光景,损兵折将减员一
多半。师长叶镛牺牲、党委书记唐澍战死,一些营团干部负伤;战士逃亡、死伤……师
部成了个架子,营团不成编制。别说发军饷,一日三餐饭都难保证了。
这样的部队怎么带?这样的局面怎么维持?
在困难的日子里,徐向前又想起两年前“交通”给他的那张“找**”的纸条。
那时如真能找到**,也许不会流落在这大南山了。如今**在哪里?广东省委在
哪里?全党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呢?他想着过去,谋虑着当前……
**这时候,正和朱德率领红四军,转战在罗霄山脉中段的井冈山。他们的情况
虽然也在不断遭受白军“围剿”,但形势比东江好,红四军比红四师好,好在他们正着
手创造井冈山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好在“朱毛”正从政治上、军事上培养着新型的人
民军队……这些,徐向前不知道。
中国**中央的情况,这时候——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举行了第
六次代表大会,总结过去几年斗争的经验教训,批判了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和瞿秋白
为代表的“左”倾盲动主义,明确提出:当前是处在两个**之间,革命的总任务不是
进攻,而是争取群众,准备暴动;大会制定了反帝、反封建、实行土地革命、建立人民
政权的革命总纲领……这些,徐向前不知道。
熬过炎热的夏季,度过短暂的秋天,冬季来临了。东江的冬天,虽不比北方寒冷,
徐向前和他的部队困在山里,少衣缺食,连南方暖温的初冬都顶不住了。吃的东西更困
难,山中的野果摘光,野菜挖净,山芋是最好的食物,白米好多天见不上,“黄狗头”
中草药,有时成了主食。从山下老乡家搞点番薯咸菜,那真比山珍海味还稀罕。敌人封
锁山下的路口,“交通”来不了,和东江特委机关及附近的村庄地下党组织,渐渐失去
联系。
最后,徐向前手下全部干部、战士,只剩下二百多人了。他那支精干的“特别队”,
死伤损失过半,常在他身旁转的,只有七八个人了。
彭湃和袁裕去了上海。是奉中央命令去的,还是他们自己去汇报,徐向前不清楚,
只知道他们走了,去中央了。上级新任了一位师党代表刘效阁,身体虚弱,说话呼呼喘,
扶着棍才能走几步。红四师的担子,靠徐向前一个人担着。
一个深夜,徐向前被“特别队”的战士叫醒:
“师长,上边来人了!”
“什么人?哪儿来的?”徐向前惊喜地跳起来。已经是说不上起床、穿衣了。既没
了床睡,又穿着衣服倒下,他跳起来就向洞外跑。
在山洞外一个草棚里,生着一堆篝火,火旁边坐着个农民打扮的年轻人。“交通”
向徐向前介绍,他是广东省委派来巡视的同志。
这位农民装扮的年轻人,是**广东省委常委陈郁。个子不高,讲一口广东方言,
脚上穿着草鞋。怎么看,都是地地道道的小农民。陈郁看来年轻,却是1925年入党的党
员。参加过著名的省港大罢工,任过广州海员工会主任、**广东省委组织部长。和徐
向前还是一块参加广州起义的战友。只是他们不认识,这是头一次见面。
陈郁熟知徐向前名字,他想象中的这位师长,是威武英俊的年轻军官,眼前却是瘦
高个,满脸胡碴子,眼睛深陷在额头里,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制服,赤脚穿着草鞋。
只有腰间佩着那支短枪和一双锐利的眼睛,使人看得出他是位军官。陈郁再看看在场的
几个干部和士兵,个个衣裳破烂,蓬头污面,瘦得皮包骨头架。
“同志们,你们受苦了!”陈郁说着掉下泪来。
徐向前许久不见上级来人,一见陈郁同志,脸上露出笑意,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什么,苦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陈郁说:“我找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呀!只听说你们处境艰难,想不到
难到这一步!”
他们围坐篝火旁,谈到天亮。徐向前陪着陈郁巡视了营地,看望了一些山洞、草棚
中的伤病员。没有医药,没有冬衣,伤病员比连队战士受优待,每天给吃一顿米饭。陈
巡视员越看,心情越沉重,话语很少,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红军兄弟。
徐向前见到陈郁,心里顿觉轻松,他的话语多了,走路劲头大了。特别是陈郁带来
一包烟,让他过了瘾,提了神。说得更准确些,还是这位巡视员带来了上级党的问候,
带来了一种新说法,那就是“现今革命处于低潮”!在此以前,广东省委来信和来人,
东江特委开会,都是讲“迎接革命**”,实行“反攻”。徐向前从陈郁的话语中,领
悟到一种新精神。
陈郁问:“往后怎么办?”
徐向前说:“只要下决心坚持下去,敌人是不可怕的。”
陈郁又问:“能坚持吗?”
徐向前淡淡一笑,望着外边崇山峻岭,说:“有山,有水,有野菜,还有群众给送
点东西,不会饿死。热水洞的水,一年四季是热的,还可洗热水澡哩!”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