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福克纳(1897——1962)美国现当代著名作家,美国“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也是继乔伊斯、普鲁斯特之后西方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家。他曾获美国艺术文学院的霍威尔斯小说奖及1950年度的瑞典皇家诺贝尔文学奖,但是他的创作生涯一度鲜为人知,他的许多作品开始都没有受到重视,甚至一些批评家认为他的作品修辞粗鄙、晦涩难懂,因而被嘲笑和忽视、他自己对这一切并不在乎。他毫不介意地说:“想当作家的人才看评论文章,想写好作品的人可实在没有时间去拜读。”
同样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如果说海明威(1899——1961)是代表了一代人(即所谓“迷惘的一代勺的话,那么,福克纳无疑是代表着“一个区域的人”——美国南方的孤独、困惑、苦闷的人们。南方文学发展到今天,怪诞和恐怖仍是它的主要特征之一,这是与福克纳首创的“福式”怪诞风格分不开的。他所创造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其规模之宏大、人物之众多、时代之漫长,都堪称是美国文学史上空前绝后的壮举,福克纳由此取得美国南方文学开山祖和最杰出代表的地位。
福克纳189了年出生在美国南方密西百化州北部的拉波文特县的一个庄园主后代的家庭里,曾祖父威廉福克纳上校是流行小说《孟菲斯的白玫瑰》的作者;到他父亲墨雷这一代时,家道中落。福克纳曾短期就读于密西西比大学,辍学后在纽约做过书店店员,在新奥尔良当过记者,并在那里成了舍伍德·安德森的密友。然后他回到密西西比州的奥克斯福德(“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在那里度过余生。福克纳从小爱听故事传说,他对南方的人情风习和庄园主家庭由盛而衰的境况极为熟悉。成年后,福克纳曾说过:“我爱南方,也憎恨它。这里有些东酉我根本不喜欢、但我生在这里,这是我的家。因此,我愿意继续维护它,即使是怀着憎恨。”由此可见,福克纳对故乡怀有特殊、复杂的感情。他在近40年的创作生涯中,一共写了19部长篇和75个短篇小说,其中15部长篇和绝大多数短篇故事都发生在约克纳帕塔法县,构成了一个“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这个“世系”的主要内容是写属于不同社会阶层的几个家庭的几代人的故事,时间跨越了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前期的100多年,数百个人物构成各个社会阶层,纵横穿插出现,各小说之间又有一定的联系,但又相对独立,如同巴尔扎克创作的《人间喜剧》一样,进行深入地探讨和真实地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历史的变迁和各个人物的沉浮,南方庄园主阶级的兴衰、罪孽及“现代文明”造成的后果。
1924年,福克纳模仿唯美派浪漫主义诗歌,写作并自费出版一本题为《大理石的农牧神》的诗集。1925年,得到小说家舍伍德·安德森(1876——1941)的帮助,出版第一部小说《士兵的薪饷》,从此,正式走上文学道路。1929年至。1936年是他创作力量最旺盛的顶峰时期。在这个时期创作的《喧嚣与骚动)(1929)、《我弥留之际》(1930)、《圣殿》(1931)、《八月之光》(1932)和《押沙龙,押沙龙》(1936)等均已收入了现代经典作品的宝库。福克纳后期较重要的作品有“诺斯普斯”三部曲(《村子》,1940;《小镇》,1957;《大宅》,1959)和《一个寓言》(1955);还有许多中、短篇小说。其中《老人》(1939)与《熊》(1942)较重要,作者将它们与其他5个短篇组成系列长篇小说《去吧,摩西》。这时期的作品数量可观,但不及先前出色。福克纳的创作有以下三个特点:
一、以“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为中心,反映美国甫方社会历史变迁和现实生活。“约克纳帕塔法”原是福克纳家乡附近的一条小溪的名字,源于印第安语,意为“崩陷的土地”。福克纳对家乡的感情特别深,这种怨恨与不由自主的热爱相交织的情感,是他写小说的主要动力。正如马克斯韦尔·盖斯玛在《危机中的作家》(1947)中所评,他“在其他美国小说家也许完全不会自称是南方人的时候,不仅代表了南方,而且本人就是深沉的南方。”福克纳论述了密西西比州的生活史,把奥克斯福德变成了虚构的“杰佛逊”,创造了一个哟克纳帕塔法县”,这一切在本质上类似于托马斯·哈代对英国西部生活的记录。”我发党”,福克纳评论说,“不但每本书必须有构思,就是一个艺术家的全部作品,或者说整个创作也得有一个通盘考虑。”人物和地方反复出现在不同的故事里,使得他的作品像是一部南方生活的连续的家世故事:一个生活痛苦、死气沉沉的家乡僻壤的记录,一个居住着穷苦白人农民、暴发户政客、受尽剥削的黑人伯农和念念不忘光荣过去的没落贵族的地方的记录。可以说,福克纳执意描写美国南方本地风情并非出于其地方观念、而是他为寻求基本的永恒的文学主题独辟的途径。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讲话中,曾提醒人们注意他作为一个作家的首要目的。他说,他的目的旨在启发“人们心灵中亘古至今的真情实感——爱情、荣誉、同情、自豪、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缺少这些永恒的真情实感,任何故事必然是昙花一现,难以久存的”。福克纳的“世系”是从《萨特利》(1929)开始的。这部小说描写了美国南方种植主萨氏家族(实是福克纳家族的变形)有害的精神遗产对子孙的不良影响。它标志着作者创作的成熟,被评论界称为“站在门槛上”的书。福克纳此后的重要作品中出现的主题、题材、人物形象及艺术手法等,在此已有显露。在长篇《押沙龙,押沙龙》中,作家描写了托玛斯·塞德潘一家的盛衰史,表现了罪恶起家的庄园主的“现世报”,揭示出庄园制社会趋于衰亡的必然性。在“诺斯普斯”三部曲中,作者通过唯利是图的贪婪恶棍弗莱姆·诺斯普斯不择手段地追逐财富的发迹史,揭露了资产者的残酷精明与冷漠无情,反映了本世纪前4o年美国南方社会生活的重要变化……诚然,福克纳的创作是一次大战后西方社会精神危机的产物。他笔下的南方种植园主家庭飘零子弟的苦闷、没落感与负罪感,同作者及西方现代许多敏感的知识分子的苦闷与失落感,是息息相通的,不能把“世系”仅仅看作是南方历史风情的艺术写照。
二、揭露帝国主义战争的残酷性和战争给人们造成的痛苦与灾难,也是福克纳小说的主要内容之一。《士兵的薪饷》就是写战后青年的痛苦与幻灭感的。小说主人公唐纳德·马洪从战场回到家乡,身心受到严重创伤,并丧失了记忆力,遭到人们的鄙视,连心爱的未婚妻也弃他而去,唯有在战争中失去了新婚丈夫的玛格丽特同情他,自愿和他结合;但唐纳德不久死去,玛格丽特从此再也无意婚嫁,内心陷入极度痛苦与孤凄之中.《一个寓言》也是一部反战小说。它以一次大战期间的欧洲战场为背景,通过法军班长为谋求和平而惨遭杀害的事件,把批判锋芒直接指向法德两国政府和军事当局,既揭露了帝国主义战争违反人民意愿的非正义性,又歌颂了为和平献身的仁人志士。
三、反对种族偏见,歌颂普通人的高贵品格,探讨人类相亲相爱的途径是福克纳小说创作的又一基本主题。福克纳幼时体弱多病,常得到黑人女仆的照顾,童年多与农家孩子一起玩耍,对黑人勤劳、淳朴的品质和仁爱之心、忍耐精神一贯钦佩。他说《喧嚣与骚动》中的黑人女仆“迪尔西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人物之一,因为她勇敢、大胆、豪爽、温厚、诚实”。《秋光》就是以种族问题立调,写一个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孤独者如何被不合理的社会法则所支配,受到命运的拨弄而悲惨死去。它告诉人们要相互行善,并要理解作为人所固有的弱点,如果人们做不到这一点,灾难和罪恶就会发生。短篇小说《熊》(1942)写白人少年艾克·麦卡斯林在狩猎中结识了印第安人和黑人的混血儿山姆·法泽斯,并从山姆身上学到了廉恭、勇敢等许多优秀品质,增长了才智和勇气,体会到原始森林的纯洁、粗犷和大自然永不枯竭的生命力,领悟到人类的智慧、勇敢、自由、繁衍都与大森林不可分割,而祖父的庄园田产和记录它的帐本都渗满黑奴的血泪。他决心放弃祖传家业,做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熊》被评论界认为是表现了作者的社会思想和道德观的重要作品,它谴责了奴隶制和“现代文明”的罪孽,号召人类要“返朴归真”,和睦相处。
在美国作家中,没有一个像福克纳那样塑造了那么多的社会各阶层的各种各样的人物;而且他笔下的人物,步履艰难,心灵痛苦,内心骚动不安,灵魂为各种**所驱使煎熬,不由自主地发出或凄厉、或疯狂、或哀惋、或刻薄的呼叫,组成了一首巨大的人类心灵的悲怆交响曲。
《八月之光》中的乔·克里斯默斯一出生就因莫须有的黑人血流而遭遗弃,四处流浪,饱尝艰辛,受尽磨难。不难想象,这种经历在他心里留下的是创痛,是仇恨和报复的渴望。但出人意料的结果是,他杀死了收留他、帮助他、与他同居多年的情人乔安娜·伯顿,而原因只是由于乔安娜劝他上黑人大学读书。尽管我们可以为乔的杀人找到某些合乎情理的解释。如乔安娜的提议中是否包含微妙的种族歧视等,但乔的行为终究也太荒唐了。而作者正是要通过乔这怪诞得惊人的行为来揭示背后隐藏的深刻思想。乔的杀人,本质上是一种疯狂的非理性行为。借助这种处理,更深刻地揭示了乔的极端痛苦与不幸。种族压迫和不合理的社会现实折磨了他的**,更摧残了他的心灵,使他完全丧失了对人的真正的爱和信任,变成了困兽般狂暴、绝望的动物。。
福克纳的另一短篇《献给艾米莉的玫瑰》(1930)也是写女主人公艾米莉杀死自己的情人。而被害者却是无辜的。艾米莉小姐是南方一小镇上的某贵族后裔,父亲死后,她孤身一人,几乎一无所有。她对日趋没落的南方贵族阶级及其传统有着根深蒂固的信念,以隔绝人世的方式作为对这个日趋北方化的社会的反抗。她的青春被父辈留下的阴森朽败的大本屋所吞噬,成了老处女。可是孤高、冷漠的艾米莉后来却爱上了来自北方的工头荷默·伯隆,失去的青春似要恢复生机,贵族阶级的偏见和固执也似乎要向爱情屈服。可她经不住小镇市民的纷纷议论甚至诽谤,最后竟残酷地把情人毒死。在爱情和传统两者中,她选择了后者。然而,艾米莉是非常爱荷默的——她把荷默的尸体一直保存到她死,而且始终与荷默的尸体同床共枕,这真是悲剧中的悲剧!作家用半谴责、半惋惜的笔调,精心塑造了艾米莉的形象——“始终是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一个代表南方旧社会倒下去的“纪念碑”。
福克纳给我们塑造了一系列病态、畸形、怪诞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都不再是按照常情可以被理解、接受的人物,其人格、理智早已毁坏或残缺,小说中曾多次出场的昆丁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光凭昆丁的所作所为就简单地把他归结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人”,那实在是太不公正的。其实,昆丁是作者笔下没落南方世家的不肖子孙的代表,是他们中间最有深度、最有自我意识,然而也是最孱弱的一个。
《押沙龙,押沙龙》向我们展示了昆了生长的环境。昆丁在一个“向后看”的没落**的社会中长大,家人从小就反复向他叙述往事——神秘的塞特潘兴衰史、旧式南方人“爱得像样、死得也像样”的高大悲剧形象等。这些故事连同讲述人那阴沉病态的情调、末日临头的灾祸感,都渗进了昆丁的心灵,使他着迷。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昆丁,其生活理想、道德观念等已盘根错节地与旧南方纠缠在一起而不能自拔。
在《喧嚣与骚动》中昆丁面对家道的衰落,弟弟的痴愚和妹妹的胡为,意识到自己作为长子,有责任振兴家业、捍卫家庭的声誉;便做出了“怪”举动——要杀死妹妹及其情人,甚至想以承认自己与凯蒂有**行为来启欺欺人:宁愿上帝惩罚自己和妹妹,也绝不使“家丑外扬”。但他也明白一切都无济于事,旧的南方传统已行不通了。他认为要在这个日益北方化的世界立足,就得像以后杰生所做的那样。学会冷酷、残忍和唯利是图;然而昆丁又做不到,在英雄祖先的憧憧鬼影中长大的他已经无法适应这个世界了。不过,作为一个对南方旧传统有着根深蒂固信念的昆丁,其与众不同在于:他不是麻木地在侧听旧传统的丧钟;他已自觉地意识到与自己作对的不是任何个人,而是不可抗拒的历史进程(即时间),知道对南方来说,这是场从未打赢的战争(南北战争)。这种清醒的认识又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痛苦,他想以砸怀表来逃遁时间咱然是荒唐和于事无补的。另一方面,昆丁爱妹妹凯蒂,爱得有点怪诞。对此,我们不应当像评论界某些人所指责的那样,片面地理解为**情感、性本能观、颓废色彩等。福克纳自,己曾说过,昆丁爱的不是妹妹的身体,而是某些关于康普生家族荣誉的信念。在昆丁的心目中,凯蒂的堕落只是一种象征。它标志着康普生家族的彻底衰败、他个人的无能和他所钟爱的传统的毁灭。这些想法在压迫着、折磨着他,终于使他的精神完全崩溃。在这种处境下,自杀不过是昆丁复仇、解脱的最后也是唯一的方式罢了。
福克纳为我们塑造了许许多多在重重矛盾和痛苦挤压下心理变态、精神失常的不幸者,借此为旧南方社会和传统唱挽歌,并揭露社会给广大下层人民带来的无穷灾难。与此同时,作者又着意塑造了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像《喧嚣与骚动》中杰生那样兴起的“诺斯普斯世界”(指新兴资产阶级)。这说明作者已深刻地意识到了他所亲身经历和目睹的种种痛苦与新南方崛起的历史进程的内在关系。康普生家族的毁灭,本德伦一家的破产,乔所代表的现代人的孤独、盲目的处境以及通过他们揭示出的黑人在**、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归根结底都是这一历史进程的必然产物。如果把他们放进这个广阔的背景下来理解,这类“怪诞”的人就显示了多层次、多色彩的丰富内涵——他们所经历的苦难实际上超越了个人的范畴,而上升并抽象成为一种历史,即美国南方在资本主义道路上所经历的极其痛苦、极其残酷的进步历程。福克纳迫不得已地接受了这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但又用充满愤怒和怀疑的笔触写出了这一进程所带来的巨大社会灾难和精神痛苦,而乔、艾米莉、昆丁等正是这种灾难和痛苦的浓缩和最触目惊心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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