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战争的种种苦难,目睹了人类的大屠杀,士兵们厌恶战争,诅咒战争,盼望战争早日结束。为了逃避上前线,他们有的自残,有的装病。作为一个朦胧的反战主义者,海明威只能从个人的角度去谴责战争。在作品中,他不但通过亨利的悲剧抨击了战争对人的摧残,而且通过他的悲剧,描写了一代人由于失去理想、找不到出路所感到的孤独、苦闷、仿惶和失望。怅然若失的亨利一人回到了旅馆,剩下的道路又该如何走下去?作者没有回答,却把这一痛苦的思索抛给了读者。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的代表作。
1936年,海明威在为一家杂志撰写的一篇通讯中写道:“有一次,一个老人独自地在加巴尼斯港口外的海面上打鱼,他钓到一条马林鱼,那条鱼拽着沉重的钓丝把小船拖到很远的海上。两天以后,渔民们在朝东方向六十哩的地方找到这了个老人,马林鱼的头和上半身绑在船边上,剩下的鱼肉还不到一半,有八百磅重。鱼在深水里游,拖着船,老人跟着它一天一夜又一天一夜。鱼泛到海面上,老人驾驶过去钩住它。鲨鱼游到船边袭击那条鱼,老人一个人在湾流的小船上对付鲨鱼,用桨打、戳、刺,累得他精疲力尽,鲨鱼却把能吃到的地方都吃掉了。渔民们找到他的时候,老人正在船上哭,损失了鱼,他快气疯了,鲨鱼还在船的周围打转。”
这件真实的故事就是《老人与海》的雏形。小说通篇描写的都是主人公的海上捕鱼活动,这一活动的时间仅仅为三天三夜。为了突出地表现人同大自然的艰苦搏斗,作者没有对当时的社会生活作直接的描写,而是有意地把主人公的活动环境置于几乎与世隔绝的苍茫的大海上。“他是个独自在湾流里一只小船上打鱼的老头儿。”故事开篇,就像是在讲述着一个古老的寓言故事,在读者的眼前展现出一幅神奇的画面:神秘的大海深处,摇荡着一只小渔船。小渔船上,飘摆着“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风帆。船头上孤零零地位立着一个老渔夫,他就是本作品的主人公桑提亚哥。他的“后颈上凝聚了深刻的皱纹”,“两边脸上长着褐色的疙瘩”,“两只手上都留下了皱痕很深的伤疤”,“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显得老迈,除了那一双眼睛是愉快的,毫不沮丧的”。“这是一个同社会没有联系的而又独立存在的老人。人们只知道他当过水手,去过非洲,在海滩上见到过狮子;人们还知道,他曾有过——个妻子,可现在已撒手而去,只留下一幅使他看了就觉凄凉的画像。这个孤独的打鱼人,同别的渔民、渔商没有任何联系。他贫穷、古怪,靠喝冷水、吃生鱼打发日子。他无儿无女,唯一能与这个人世间发生接触的,就是小男孩曼诺林。孩子关心他,时常来看他,给他拿一些食品和日常用品。”
他已经连续84天没捕到一条鱼了。由于“背运”,同行都躲避着他,唯一与他相濡以沫的小男孩也被父母叫走了。他显得更加孤独了,划着空荡荡的小船出去,又划着空荡荡的小船回来。尽管如此,“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来没有消失过”。第85天,他“又像微风初起的时候那样的清新”,继续驾孤舟出海。他终于捕到了一条比他的渔船还要大的马林鱼。可这条鱼也是鱼中之豪杰,它在水下坚持了两天两夜,不时地用苦刑来折磨老人。它掀起大浪,把老人摔在船里。它拼命地冲撞,把老人的双手弄得血肉模糊。这时,老人只要割断丝绳,让大鱼跑掉,就能使自己摆脱困境。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喝冷水,吃生鱼,为自己鼓劲。两天之后,他终于制服了那条大鱼,猎获了他梦寐以求的目标。他满载而归,似乎真的就要成为大海的征服者了。可是,他先前“走得太远”,大海上到处都有复仇女神在等待着他。就在归途中,更大更可怕的灾难降临了。成群的鲨鱼轮番前来,一口一口地抢夺他的战利品。桑提亚哥奋不顾身地同鲨鱼搏斗。然而,这是一场注定要打不赢的战争。当他返回岸边时,那条硕大的马林鱼已被鲨鱼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同时归来的还有他那只残破不堪的小船和他那副耗尽了精力的躯体。他失败了,英勇地失败了。第二天早上,曼诺林来了,提出要和他一道出海打鱼。后来,“在路那边的茅棚里,老头儿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地睡觉,孩子坐在一旁守护他。老头儿正在梦见狮子。”
《老人与海》是一部寓意很深的作品,发表后立即被译成多种文字。世界各国文学评论界对这部作品解释不一。桑提亚哥的形象、他的力量的来源、他的失败的象征意义以及作品的结尾,就像海明威的一生一样,给读者留下了许多难解之谜。显然,故事依然表现了“英雄与环境”这个传统的主题。在这场英雄与环境的斗争中,桑提亚哥是一位失败的英雄。可贵的是,做胜利的英雄易,做失败的英雄难。正是在对待失败的风度上,桑提亚哥赢得了胜利。他认为,“痛苦在一个男子汉不算一回事”,“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这就是他的生活信条,这就是他的“硬汉子”精神,这也是这一形象留给读者的最深刻的启发。
桑提亚哥并未单纯地把捕鱼作为谋生的手段,而是把它当作人生角斗的场所。在这一角斗场中,海是他的对立面,是环境的象征。虽然他爱大海,但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在大海中既“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仁慈而美丽”的海,有时也“竟会变得那样残忍”。因此,他把人同鱼的格斗假设成人生的战场。基于这样一种思想,他在同马林鱼的周旋中,在同大鲨鱼群的搏斗中,尽情享受着战斗的喜悦。然而,在这场艰苦的搏斗中,他并非一如既往地精神焕发,斗志高昂,而是时时感到孤独,感到疲惫。所以,他想到了曼诺林,他急切地想睡觉,并希望能梦见狮子。可尽管这样,他还是没能摆脱失败的厄运。在桑提亚哥的身上,凝注着作者的思想:虽然失败了,但不能甘心于失败,还要从头做起。在小说的结尾,桑提亚哥终于又梦见了狮子。这既是他力量的象征,又预示了下一场搏斗的开始。可这毕竟是作者头脑中虚构的产物,是一种孤立的个人奋斗。因为无论他怎样在精神中寻求安慰,最终仍逃不掉命运的作弄。从这个意义上讲,《老人与海》一方面歌颂了人类的伟大力量,一方面又对人生表现出无可奈何的绝望心情。但海明威同时希望人们不要在失败中丢掉尊严。这就是桑提亚哥这个不屈服于失败命运的“硬汉子”的性格,也是海明威这头受伤的狮子晚一思想的最后闪光。
海明威是世界文学史上风格极为独特的作家。
1932年,海明威在他的作品《午后之死》中第一次提出了文学创作的“冰山”原则。他说:“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海明威的“冰山”象征着他在创作实践上对形式美的追求,体现了他强烈的创作个性,在美国文坛上开创了一代新风,引起了文学批评界的广泛兴趣。
冰山之雄伟,让人为之观叹,是因为它所展示的只是冰山的一小部分,还有八分之七在海下。我们虽然看不到它,却可以通过想象去挖掘它的雄伟和蕴藏的力量。海明威在自己的创作中潜心追求的就是这雄伟和力量。他说:“我总是按照冰山的原则来写作,那就是浮出水面的只有八分之一,还有八分之七藏在水下。你知道的东西可以略去不写,这样反而加固了你的冰山。略去不写的就是含而不露。如果一个作家略去了他不知道的东西,那他的作品就有漏洞。”显而易见,所谓“冰山”原则,就是用简洁的文字塑造出鲜明的形象,并把作者自身的感受和思想最大限度地藏在形象中,使之情感充沛却含而不露,思想深沉却隐而不晦,从而将文学的可感性与可思性巧妙地结合起来,让读者通过对鲜明形象的感受去发掘作品的思想意义。
简洁的文字,鲜明的形象,丰富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是构成“冰山原则”的四大要素,从而也成为海明威的基本创作风格。
海明威懂得如何以最简单的语句来表达最复杂的思想,如何使语言朴实无华。在他的笔下,似乎没有总体上的风景描写,对于所描写的场面也很少进行特别强调。他也很少使用形容词和副词,而是依靠名词的准确性和动词的生动性直接触及到事物的本来面目,使事物的基本色彩清楚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里一只小船上打鱼的老头。
他到那儿接连去了84天,一条鱼也没有捉到。
作者只用了短短的几句话就道出了老人的职业、身份、大体上的年龄以及眼下的境况。海明威曾经说过:“用字越少越好——这可以保持动作的持续性。”《老人与海》本来可以写成一部1000多页的巨著,但它的英文稿只有26531个字,中译本也不过100多页。作者避而不谈那隐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而仅仅是通过老人和孩子两个人物、一个故事就将对整个人类命运的感觉表现出来。这种“电报式”的文体,正是海明威的魁力之所在。
海明威笔下的形象鲜明独特。他们大都是“硬汉子”,坚韧刚毅,勇敢正直,能忍受苦难与折磨。他们不怕失败,视死如归,这正是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海明威那“八分之七”的形象体现。面对着被战争的恶梦以及随之而来的幻灭、失落和迷惘所困扰的人们,面对着社会的混乱和凋敝的景象,抚摸着身上的战争创伤,海明威觉得,人们要想在这样的社会中生存下去,必须要建立一种生存的法则,“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这就是海明威对待人类命运的基本态度。这种态度作为一种内在的格调,使他笔下的“硬汉子”形象显得深沉有力,真实可信。《打不败的人》中的斗牛士曼努埃尔,系列小说中的人物尼克·亚当斯,《五万元》中的拳击手杰克,《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乔丹等。而《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则是“硬汉子”形象的顶峰。
意蕴深刻的象征是海明威冰山原则的又一个方面。他运用象征的手法将抽象的思想变成具体的物象,再让读者从具体的物象激发经验想象和情感,去挖掘其中的意蕴。但海明威的象征手法使用得颇有节制,常用来表现作品的主题,挖掘人物的性格特征,或者渲染某种气氛,以达到深化主题的目的。如在《永别了,武器》中,他用秋天、雨、雪等自然现象来象征人物的夭折和不幸,用阳光和春天比喻爱情和幸福。在《丧钟为谁而鸣》中,他用青松挺拔屹立、傲然苍穹的高大形象象征乔丹英勇献身的悲壮行为。在《老人与海》中,他用大海象征变幻无常的社会生活,用马林鱼象征人生的理想,用鲨鱼象征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用狮子象征勇气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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