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外婆的堂屋做作业。老人正在灶前灶后忙个不停。收音机里放着那种熟悉的腔调。外婆说,这是“旁鼓”,我问她里面唱的什么,我一点都不懂。老人听到动情处,却抹起了眼泪。她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但在我当时的心里,约略猜出的是,无非才子佳人女爱、劳燕分飞的故事。我说学校里的“旁鼓仙”又欺负人了。他到处叫我父母的名字。外婆说,我给你煮好了糖水杨梅,你吃一点。我说,外婆,他为什么老欺负人。
外婆没有说话,良久,叹了口气,说,他的奶奶是我年轻时做活时的工友。这可怜的孩子,父母在他出生时就离开他,远走他乡了。只剩下他双目失明的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抚养他长大。
少年时,我对于那个孤零零坐落在公路头的那间屋子有莫名的恐惧。那里,公路两旁的山上,埋葬着许多穷人尸骨,用尸骨瓶装着,挖了个洞,便埋了进去。夜晚起风的时候,那风穿过空洞的山发出的鬼哭狼嚎的声音会吓死人。伦辉瞪着仇视的眼睛,从同学的面前走过。放学后,他孤独地走向他的孤零零的屋子。那里只有他双目失明的亲人。他从来没有邀请我们到他家里玩。我们也从来不知道那些山风呼啸的夜晚,他怎样恐惧地度过。
天气晴朗的时候,有几只麻雀会在他家门口啄食草籽。屋里的老人推开门,麻雀一下子飞上了天空。在大多数时,它们会停在空地上空的电线杆上,莫名看着这一老一少的一家人。老人摸摸索索地坐在破旧的竹椅上,她用苍老的声音叫道:“伦辉,你怎么又闯祸了,我已经没有眼泪了。”老人空空的眼里流下了泪水,屋内的“旁鼓”还在咿咿呀呀得唱着。
那一个下午,我独自爬上了那条公路,看了眼神秘的屋子,在门口大声叫道:“伦辉,老师要我找你,为什么这几天都没上学。”老人仰起了头,问身边的孙子,是谁叫你,伦辉。他不怀好意地笑。我停住了脚步,看着老人,忽然间也不害怕了。我说:“阿婆,伦辉在学校里又欺负女生了,他逃学了好几天。老师要我来找他。”老人合上了眼睛,长久没有说话。她抖抖索索地打开“旁鼓盒”,凄凉地叫道:“伦辉,跪下,在你爷爷留下的旁鼓盒前跪下。”伦辉撒腿就跑,“瞎老婆子,我怕你呀!”老人忽然放声大哭,旁鼓盒里的声音很苍老,那时还是有阳光的,但回忆时,我心里却是漫长的凄凉。
老人用额头叩击着脚下的土地,声音也不成调了,她哭道:“他爷爷一生唱‘旁鼓’谋生,把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生了他,后来媳妇跑了,儿子也成了孤魂野鬼。他爷爷把这个家交给我,可怜我这双目失明的孤老婆子留在世间,有什么用啊!老天,让我死吧!老天。”
我多次听我外婆回忆起她们的当年,外公当时从偏僻的乡村来到这沿海小镇,在那条从农村通往镇子的黄土路上,挑着个箩筐,一边盛着行李,一边坐着满周岁的大舅,外婆牵着母亲走在身边,那些时光就这样定格。我每每问起外婆这些旧事,她闭口不答。逼急了,她会说,公路头住的那孤独老人,更可怜。男人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唱“旁鼓”,乞讨几个小钱,养活一个家,他们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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