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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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地凑字数(2/2)

    这杜十娘若是低头蜷缩在街角,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但若是实打实瞧上一眼,的确让人心醉神迷,她的容貌恐怕也只有一想之美才能形容――何谓一想之美?就是你闭上眼睛所能想出来的天底下最漂亮女人的样子。

    “雇车倒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帮我拾掇一个干净的房间,弄些吃的――”萧文自顾自地说着,忽然瞧见小二压根就没听,正盯着杜十娘喉结上下翻动,不由咳嗽一声,侧步挡在杜十娘身前。

    绝美佳人唤作翩翩公子,小二心中哀叹,不无妒忌地说:“公子可是要雇双架骡车?”

    “我要住店。”萧文存着心思,谁知道这小二会不会有一群狐朋狗友,便故意瞒下出城的时日不说。

    “公子不走了?”小二高兴道。

    “是的,恐怕要暂时住些时日了――”萧文笑道,接过一蹦一跳的火猴递过来的热茶,随手又送到杜十娘面前。

    “那敢情好啊,小的最是倾慕公子这般人物,恨不得公子一辈子都住在小店呢。小的这就领路――”小二边说边回头贪婪地打量杜十娘,他知道萧文并不是什么人物,胆气自然也就大些,“不知尊夫人是要先吃饭呢,还是先洗漱?”

    杜十娘原本脸色很不好看,这下却爬上两朵红晕,张张嘴又听萧文说了句“先洗漱吧”,竟是毫不解释,脸不由更加红了,心中无由起了一丝暖意。孤苦伶仃流落街市,整日里提心吊胆,连睡觉也不敢有半分松懈,那种没有依靠的日子换做旁的女子,或许早就从了歹人了。虽然杜十娘还不敢完全相信萧文,但总算是有了一丝希望,也难怪被冻结的心儿有一角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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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身穿着青色直领袄褂配着紧小比甲,下身则是素白8幅长裙,漆黑长发如瀑披肩,洗去寒气的脸蛋红扑扑煞是迷人,再加上房中氤氲水雾并未散去,杜十娘看上去便如坠入凡间的仙子一般。饶是明知自己命不长久,但对着这样一个可人的女子,萧文也不免心生爱慕,失神地立在门口忘了说话。而杜十娘见萧文进来急忙起身,嫣然一笑道:“十娘多谢公子相助,这下却是舒服多了――”

    醒觉自己失礼,萧文汗颜讪笑道:“杜姑娘受了多日寒气,恐怕需要调养些时日才能见好,这屋内的炉火倒是不好太旺,骤冷骤热得极易生病。”

    杜十娘感激地看着萧文进来将炉火用炭灰盖上一部分,胸口暖暖地好不舒服,于是惬意地坐在床边细细打量起他来。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一双漆黑的眸子恬静而温柔,饱满额头平添三分英气,安静的表情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杜十娘看得有些出神,浑然不觉一张俏脸已如春花绽开,全没了不久前的冷艳孤绝。

    萧文弄妥了炉子,来到杜十娘跟前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冻坏了?”

    红肿的双手早已不复往日的细腻白嫩,经萧文提起更觉奇痒难耐,杜十娘微皱眉头,嗯了一声伸到萧文面前,不一会就觉得一股清凉从手背传来,抬头去看,却是萧文单膝跪地,正将一种白色药膏抹在红肿处。这萧文本是爽朗之人,心中又未存着邪念,却不知这样为一个女子涂药过于唐突,幸好杜十娘也非拘礼之人,泰然处之的同时也有一股盎然春意在眉间散开。

    “肚子一定饿坏了吧?”萧文冷不丁问。

    “嗯――”杜十娘腼腆地垂着头,声音如蚊子一般细微。

    二人一时无言,气氛立刻尴尬起来,杜十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不无诧异地问道:“公子,莫非你也遇上了那哑巴恶人?”

    “哑巴恶人?”萧文放下杜十娘的手,锤锤腰站起身在她身旁坐下,“我本想询问姑娘为何落入这般田地,现下想是被那哑巴恶人所害?”

    杜十娘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方道:“我家原在桑梓,前些时日遇了劫难,父母族人俱都遭劫,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公子,你莫非不是被那哑巴恶人夺走了猴子么?难道世上还有别人能做如此残忍之事?”

    原想杜十娘与自己一样是生来便无种妖,现下这一分念想也绝了,萧文失落地摇摇头,也懒得去琢磨种妖是否能被人夺走,只是勉强微笑着说:“我并未见过什么哑巴恶人,至于为何没有种妖相伴,怕是上天定数吧,我生来便是孤身一人。”

    杜十娘轻呼一声,声音中满是惊奇,却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萧文,不无抱歉地说:“公子,其实没有种妖也不碍事,很多事情亲手做来也别有一番趣味的。”

    没想到杜十娘如此乖巧,只言片语便听出了自己话中的可惜,萧文带着几分欣喜扭过头来看着她,轻声笑道:“已经午时了,倒也是吃饭的时候,只是再稍忍片刻吧,这药膏抹上之后很快就可以弄掉了。”

    “嗯――”知道萧文盯着自己,杜十娘感觉心肝儿跳得厉害,一朵红晕爬上脸颊,烫烫得有些烧得慌,急忙背过身去,将柔肩挡住了萧文的视线。

    在老家萧文也有一房没见过面的媳妇儿,据说还不是火猕族人,想想洞房时还有个妖怪在旁边摇旗呐喊,萧文就觉得很难接受,加上自己终被视为另类,又时日不多,也就干脆逃婚离家了事。本来萧文就很少与年轻女子接触,面前的杜十娘又是百般都好,仅没有种妖这一点就能引起极大的共鸣,萧文一时间也是情动,半晌只盯着杜十娘的背影,心中也不知想着什么。

    杜十娘见背后许久没有动静,急忙扭过头来瞟了萧文一眼,发现萧文正凝视着自己发呆,胸口小鹿儿跳得更加厉害,竟是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杜十娘匆匆的一眸,把萧文从遐想中拽了出来,他心中暗骂“该死,你都快死的人了,莫想坏了人家姑娘清白”,于是干咳一声道,“杜姑娘,我唤你一声妹子,可好?”

    杜十娘还迷乱在复杂的情绪当中,下意识便点点头。

    “妹子,为兄这次来京城原本是为师求医的,而今大夫未找到,却也只能回转,所以――”正说着,萧文忽然发现杜十娘竟俏脸带泪,瞬间慌了手脚。

    杜十娘起初听萧文唤自己妹子还没怎么,但转念一想,既然以兄妹相称,那他自然是不喜欢自己,顿觉有些难过,女孩子心思就这样,很快又想起这些时日受的苦楚,鼻子一酸就流下泪来。

    萧文哪里知道杜十娘这么多心事,只好继续说道:“妹子,是这样的,家师为人古板,我若带了你回去,定会多番盘问,我担心到时候让妹子受了委屈,所以先知会一声。”

    杜十娘嗯了一声,堪堪止住眼泪,心想自己虽然落难至此,但过去也是被千百人宠爱着长大的,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稀罕――她哪里知道,一个女人在无依无靠受尽磨难的时候心理防线最是脆弱,若有个翩翩公子从天而降救其于水火,多半也就托付了终生――为什么那么多好色之徒喜欢雇人上演英雄救美的老桥段?还不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女人最容易上当受骗?

    好一阵尴尬之后,杜十娘的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声,萧文急忙尴尬地起身,说了句在门外等候便退了出去。

    外面店小二也不知站了多久,见萧文出来飞快地扫了一眼门缝便迎了上来。

    萧文反手关上房门,一边逗着店小二肩头的火猴,一边探问道:“我常年住在深山老林,对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不知小二可曾听过,种妖也能够被人夺走的么?”

    店小二心思明显还在屋里的杜十娘身上,听到这话猛然想起杜十娘也跟面前的萧公子一样,急忙吐了吐舌头,一副侥幸模样地拍拍胸口,神秘兮兮地拉着萧文的手走下楼,压着声音说:“唉,这事,小的还真不知该如何说好。实在是这些日子受公子恩惠,我若是不说出,定然会害了公子――唉,可怜啊,公子的这位夫人,怕是被人定了蛊盅了――留在身边可是要祸害无穷的。”

    “蛊盅?那是什么?”萧文还真没听过,心中却觉得这小二有些危言耸听了。

    “我也是听过往客人讲的。”店小二犹豫了一下,本打算讨点好处,一转念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手将肩头的火猴抱在怀里,“公子,你看我这三儿不错吧?既听话又伶俐,我想些什么它都知道。人常说种妖就是你的魂儿,这人没了魂儿还能好好活么?所谓定了蛊盅啊,就是魂儿被捏在了别人手里,这丢了魂儿的人呢,也就成了炉子,不停地烧,热气儿全被定蛊盅的家伙给吸走了!别人活几百年,定了蛊盅,怕是百年都难活儿,不仅如此,连带亲近的人至少也要折寿过半!”

    “这样啊――”萧文总算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到陈果老时,陈果老又是掐指筹算又是摆阵烧汤,敢情是以为自己被定了蛊盅,这样看来,应该是有办法夺回自己的种妖的,如此就不用担心了,萧文知道陈果老的道行,那深山老林的妖魔鬼怪,煮琴阁方圆十里绝不敢踏进半步的。

    心中疑惑一解,萧文感觉轻松许多,抬头瞧见杜十娘推门出来,便拍拍店小二的肩膀,快步上楼陪着杜十娘下来。

    说也奇怪,整个热闹的客栈忽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萧文背后,显然这其中有小二的功劳,说不定还用这个拉住了不少客人呢。杜十娘似乎并不习惯了被人行注目礼,感觉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恨不得吃了自己似的,下意识悄悄藏到萧文身后,一只手则轻轻捏着他的衣襟。

    萧文见到这番情景不由担心起来,“杜十娘娇媚可人,走到哪都受人关注,看来京城是不能久留了,否则不出三日定有麻烦上门,还是赶紧吃过午饭离城的好。”

    二人随意找了个靠内的位子坐下,叫过饭菜后也懒得理会旁人指指点点、窃笑秽谈,等到饭菜上来,杜十娘一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立刻就爆出满堂喝彩,直吓得杜十娘差点将筷子都扔了。别看杜十娘娇滴滴的可人儿,这吃相可也确实难看,恐怕就是萧文饿极了也未必有如此不雅。但说也奇怪,吃相虽然不雅,却更显得格外可爱,难怪那些看客高声叫好,感情见惯了举止端庄的淑女,这另类风格倒独树一帜。

    “怎么了?”杜十娘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文,怯生生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撒开膀子吃,这一出京城,就再也吃不到这种味儿了。”萧文笑说着拿起碗筷,用他认为最欠斯文的方式吃了起来,看来自己还是猜错了,杜十娘要真是官宦人家,凭这吃香就不知得挨多少棍子。

    本就不待见那些色迷迷的家伙,再有了萧文示范,杜十娘更不含糊,吃得是昏天暗地,好不高兴。

    这边厢吃得热闹、看得高兴,在门口却有几位读书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继而又相互争吵,声音渐渐就亮了起来,连带那些猴儿都上蹿下跳,有两只甚至在桌子底下干起了架来。

    “名介兄,你怎能如此迂腐,而今亡国只在朝夕,你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却选了那广东惠州去安享太平,小弟实在不解!”咆哮起立的少年姓张名煌言,牧江鄞县人,其父张圭章乃是皖西盐运司判官,这些年那儿被九蛇贼匪弄得官无宁日,难怪他如此光火。

    “稍安勿燥,贤弟且听我解释――”陈子龙三十岁上下,举手投足一派古风,他扯了扯张煌言的衣袖,伸手扫开面前鼓噪个不停的猴子,笑道,“依贤弟之见,我大庆皇朝因何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张煌言张张嘴,“奸臣误国”之言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他年级虽然不大,但一直随在父亲身边,倒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说说国之将亡无所谓,但若说奸臣误国,恐怕前脚出门,后脚就得进棺材,这朝堂上的官儿,可不是良善之辈,哪个后头没有能够翻云覆雨的靠山,你说他是奸臣,他就真能奸给你看,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举人,哪里明白这些大道理?”张煌言吐出一口恶气。

    “贤弟过谦了……之所以有今日,倒也不能全怪罪于当今阁老,他们也是每日殚精竭虑一心想着保我大庆江山的,国家衰败的根由,说来说去,还是王门后学的空谈误国啊!”陈子龙见大堂内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由精神一振,慷慨激昂道,“草寇流匪不足以动摇我大明根基,当务之急却是如何让朝廷一改过去空谈畅想的弊端,所谓经世致用、实学强国,只有国家强盛了,匪患自也就消弭于无形。”

    “你是说,流窜各地,部队从几万打到十几万的八大王之流不足为患?你可知道,现在他们当中已经有半数是我火猕族人,这已经不是部族之乱可以一而概之的了。你可知道桑梓有个杜连成,以一人之力猎杀石佛王手下九员悍将,如此人物最后却是何种下场?他全家上下百来口人,俱都死在咱们自己人手中,整个桑梓上上下下数万人,哪一个手上没沾了他的血?”张煌言咬牙切齿地说着。

    “没有!不是那样的!”清脆的嗓音虽然不甚高,但在座的人人都听得清楚,刷一下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只见杜十娘满脸涨红,嘴角还有一粒米饭挂着,眼中则雾气朦胧。

    对杜十娘的身份,萧文此时也算有了个认识,她若非杜连成的亲人,何至于如此激动,只是一时半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张煌言慢步过来拱了拱手,很有礼貌地问道:“在下愚昧,外间皆是如此说法,不知小姐可是亲历此事,还请告知详细,以清世人耳目。”

    身后陈子龙也跟了过来,他年少时就风流倜傥,江南名妓柳如是为了他从盛泽追到松江,其风流由此可见一斑。其实他早就瞧见杜十娘了,只是碍于身份一直不敢唐突,这下却实打实地看了个够,不由心中一痛,暗叹,“端的是个美色冠绝天下的女子啊!”

    萧文见杜十娘不能自已地站在那,只得起身抱拳道:“两位公子,贱内只是道听途说,也未必真有其事,不过杜连成如何身死权且不说,这样的英雄,朝廷却为安抚石佛开榜下罪,倒也寒了人心啊!”

    “贱内?贱内?他不是说认我当妹妹么?怎么现在又?”杜十娘原本难受的心情一下乱了,脸蛋也更加得红,就像喝了酒一样滚烫。她哪里知道,萧文这般称呼乃是为了减少麻烦,若被人知道杜十娘尚未婚嫁,恐怕还未出城,便要被人半道截下了。

    张煌言和陈子龙一听这绝色女子居然从了个病怏怏的家伙,心中俱是一声叹息,都起了“恨未相逢待嫁时”的感慨。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陈子龙压下心内龌龊的遐想,温和地问道。

    “在下萧文,乃是山野村夫――”

    “你是萧文?”张煌言惊道,“可是蒙山老竹林煮琴阁的萧文?”

    萧文一愣,脑子里仔细回想,确信不认识这个人,方笑道:“在下南京近郊梓县人士,倒不知这蒙山老竹林是在何处!”

    杜十娘瞪着一双大眼睛,心想这憨厚人怎么说谎连眼睛都不眨的?

    “哦,那是在下认错人了,抱歉,抱歉――”张煌言若有所失,转身欲走,却又顿了顿道,“小可现在跟随杨嗣昌大人学习,萧公子可认识这位杨大人?”

    “果不其然,我就知道老师不会善罢甘休,果真令人来送信给杨嗣昌……”萧文笑着摇头。

    张煌言和陈子龙转身离去,杜十娘竖起耳朵听二人说话,“贤弟,萧文是何许人呀?”“一个没有功名、年仅二十却备受陈阁老推崇的年轻人!”“陈阁老?难道,难道是那个陈阁老?”“嘘,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唉,这萧文也是古怪,大好前程摆在面前却不视若无睹,这些天杨大人可没少花心思找他。”“呵呵,怕是有自知之明,不敢丢人献丑所以躲起来了吧?”“名介兄怎地如此狭促?陈阁老推崇的人再不济也……”

    后面的话杜十娘已听不见了,转过头看着萧文,那双大眼睛仿佛在说:“你真有这么厉害吗?”

    萧文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张煌言的背影,“他们,呵呵,估计是认错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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