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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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平生一大知己:与黄宾虹的忘年交-金梅
    1931年秋,23岁的傅雷,到上海美专出任办公室主任时,早在那里任教的国画大师黄宾虹,已近古稀之年,他们俩却很快成了情谊深厚的忘年交。

    傅雷离开上海美专后,仍与美术界的朋友们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欣赏和研究美术,始终是他探索艺术奥秘的一个主要方面。他对友人们的艺术成就,总是报以热烈、兴奋的反应;并不辞辛劳,不避琐细,欲将友人的艺术之果供奉于大众之前,使他们在美的享受中净化和提高心灵境界。他自己,则在与美术界友人们一起或观画、或探胜中,进一步增长着对美的鉴赏力。

    1935年夏天,傅雷与画家刘抗同登黄山。峭壁、石笋、瀑布、奇松、云海,一景一胜,令人叹为观止。观日出,漱飞泉,听松涛,在奇峰之巅抱膝长吟,在升仙台上对云凝思,顿觉胸襟开阔,意气奋发。回来后,傅雷对刘海粟说:“只有登上了黄山,才能达到萧然意远,恬静旷达,不滞于物,不碍于心的境界。中国画家向大自然寻求灵感,获得了成功,这种意境,西方画家很难梦想得到!”

    中国画创作,向来讲究“师法自然”、“功齐造化”,那么,无论是作画者,还是观画者,要得中国艺术之真谛,就得徜徉于自然的胜景氛围之中。傅雷是深知这一点的,所以,他常在译事之暇,走出家门,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

    与黄宾虹先生开始交往后,傅雷常去大师那里观赏其新作印他所收藏的历代名家名作,探讨画理,交流体会。对大师在创作上的成就尤为看重,并尽力宣扬推许。

    黄宾虹先生创作宏富,且能不断地革故鼎新。但在六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从未举办过一次个人画展。傅雷和裘柱常(其妻顾飞,乃宾虹大师之弟子、傅雷之表妹)等有感于此,1942年联合发出倡议,拟于来年黄宾虹80大寿时,为其举办一次“八秩纪念画展”。这一倡议,得到黄先生的老友陈叔通、张元济、王秋湄、秦更年、邓秋枚、吴仲洞等人的热烈支持。当时,黄宾虹正困居北平,行动受阻,得到这一信息后,很是欣慰,并予以积极响应。这就开始了画展的筹备事宜。

    筹备中的日常工作,主要由傅雷及裘柱常夫妇负责。黄宾虹对傅、裘二人信任有加,把具体事务委托于他们。从1942年8月起,黄先生将先后为画展创作的作品寄来上海。为了节约开支,他主张全部作品,衬托以后,粘贴在牛皮纸上,首尾两端以芦梗代木轴,以便悬挂。他在给上海友人作此交代后,又有信说:“再者:拙画拟少裱;或用纸卷粘贴,易于收展携带。近来裱工奇昂,鄙意希研究画学者参观,不限售出之多寡。令亲傅先生为知音,拙作之至交,一切可与就商,以不标榜为要,是否有合?”黄宾虹对傅雷的信赖与赞赏,溢于言表。

    1943年11月间,“黄宾虹八秩诞辰书画展览会”在上海西藏路宁波旅沪同乡会开幕。展品除画家近年画作山水、花卉及金石楹联等外,历年为友人所作画件,作为非卖品陈列,以作观赏。这是黄宾虹生平第一次举办个人书画展,显示了大师创作的主要风貌。展览会前,由傅雷、裘柱常等建议,黄宾虹撰写一篇自传,朋友们写些诗文,以引导观众。

    画展期间,傅雷几乎天天来到会场,除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他很注意观众们的反应。有时,还与他们一起读画,一起探讨研究。观众对黄公画作每有疑问,他就热忱地加以解答。

    有人提出:“为什么黄宾虹的山水,山不似山,树不似树,纵横散乱,无物可寻似的?”“何谓中国画中的笔墨?怎样评价一个画家在笔墨上的功夫?”……等等问题,傅雷都—一作了回答。除了帮助观众掌握普通的绘画理论和鉴赏知识,傅雷尤其注意引导他们准确地理解黄宾虹的书画艺术。

    在谈到中国画笔墨问题时,有人问:“黄宾虹的山水画看来很草率,与时下的作风大异,难道草率中也能见出笔墨功夫吗?”

    傅雷说:“你说的‘草率’是指什么呢?如果是指工整与不工整而言,须知画之工拙,与形之整齐无涉;如果是指够不够形似的问题,那末,又须知绘画并非写实。”

    “山水画不是以天地为本吗?黄宾虹的画作相距天地不是太遥远吗?诚然,绘画并非写实,可是,难道都得空中楼阁吗?”

    “山水画绘写的是自然之性,并非要去剽窃其外貌。绘画的任务不在描写万物之貌,而在传达其内在的神韵。如果以形似为贵,那么可以这样说:名山大川,真本俱在,还不够你观赏吗?何劳画师再去图写呢?摄影以外,又有电影,这些图写外界的新型媒介,非但巨纤无遗,且能连绵不断。就逼真而言,已经达到了极致程度。为什么还要特别看重丹青的点染呢?须知:以写实为依归,只不过是初民时代的事。那个时候,人类以生存为要,实用为先。文字图书的出现,为的是记事备忘,或者祭天祀神。文明渐进,智慧日增,行有余力之后,人们才去崇尚抒情写意、寄情咏怀等一类事。所以说,绘画的由写实而抒情,是人类进化到了一个新阶段。所谓抒情,就是写貌抒情,就是摇发人思的意思。然而,非有烟霞啸傲之志,渔樵隐逸之怀,难以言胸怀;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也难以言境界。襟胸鄙陋,境界逼仄,更难以言画了。作画如此,观画未尝不如此!你以‘草率’二字来评价黄公的山水,还是圃于形迹,未具慧眼的缘故。倘能悉心揣摩,细加体会,必能见出形若草草,实则规矩森严,物形也许未能尽肖,物理却始终在握。所以说,看似草率,实际上是工整的表现。如果形式上很工整,而生机灭绝,外貌很逼真,而意趣索然,这样的整齐,只能说是一种刻板和死气。现在一些学画的人,一味地拘困于迹象外貌,唯以细密精致为能事。竭尽巧思,转工转远,取貌遗神,心劳日细,这能说是艺术创作吗?艺术家该去写什么呢?写意境。实物等等,只不过是引子而已,寄托而已。古人说,掇景于烟霞之表,发兴于深山之巅。摄景呀,发兴呀,表呀,巅呀,懂得了这些,才能说是懂得了绘画,悟得了画家不以写实为目的的道理。”

    有人又问:“诚然,真如傅先生所说,作画之道,在于志旷怀高,但又为何要看重技巧呢?又何须师法古人,师法造化呢?黄公又何苦漫游川桂,遍历大江南北,孜孜 ,搜罗画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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