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举」。
「哎」。
「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
小舅耸耸肩,朝我做了个鬼脸:「林林,搬个小案板过来」。
「哪个?」。
「那得看你妈脚有多大了」。
「烦死人。」母亲抿抿嘴,终究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着啤酒,我很快就干完了那碗菜。期间加内特在新闻里斩获常规赛vp。
祝贺他吧,一个新时代就此降临。酒足饭饱后,我躺到床上,像小郑那样打了个
饱嗝。老实说,郑向东我就见过两三次,不是在剧团的排练房,就是在这小礼庄。
至于父亲和他有啥过节,我还真不清楚。但这么个老家伙还在工小生,我多少有
点喜欢不来。姥爷倒是挺器重他,说这人「实在」、「肯干」、「有韧劲」,又
在市剧团「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真真举手投足间都沾着点剧团运营的经验—
—「副团长不找他找谁」?何况此人逆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揭示的
深刻人生哲理,从文化馆干部的位置上一跃而下,可不就是为了伟大的评剧事业?
「这是一种啥样的精神」?我的姥爷哎,我可说不好,我只知道母亲一直在给他
发工资。我只知道曾经的评剧之乡,南花派的大本营,早在199年就解散了
包括剧团在内的整个市歌舞团。母亲说这是市场化的第一步,是民营大剧团崛起
的契机。所以凤舞剧团不叫评剧团,叫评剧艺术团。
发愣间窗户笃笃响。是母亲,皱着眉,嘴角却溢着笑,丰润的朱唇如这五月
的阳光一样饱满。可惜没有声音。又是笃笃笃。我只好拉开了玻璃。「喝鱼汤。」
她说。
「饱了」。
「干丝汤?」。
「真饱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即兴打了个嗝。
「别恶心,你想喝啥?红果汤也有,马上就好」。
我弓着背,摇了摇头。
母亲撇撇嘴,转身离去,却裹走了一院子的目光。黑色阔腿裤束着休闲白衬
衣,细腰真的盈盈一握。窗外白茫茫一片,大人善吃,小孩善蹦。搞不懂为什么,
我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砸回床上时,我真想摸根烟抽。五套还是拉力赛,莫名
其妙。好不容易找到遥控器,连换几个台,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鬼哭狼嚎。一套
在预告。这片还能看,前一阵在寝室瞄了几眼,挺有意思。
突然,就像所有戏剧性的时刻一样,刀郎唱道:「你是我的情人……」简直
吓我一大蹦。好半会儿我才锁定音源——在电视机柜一层左侧的抽屉里。然后我
发现,它来自一个豹纹手袋。于是刹那间,刀郎嘴里也喷出了香水味。反复几遍
后,这个可怕的西北人总算闭上了嘴。刚要关上抽屉,一个破旧的dvd套映入
眼帘。它趴在一堆杂物下——旧报纸、促销广告,甚至一盒铁钉,但好歹露出了
冰山一角。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立马蹿上心头,一如2000年夏天我在父
母床头柜里搜查出「淫秽证据」时周身颤动的烈焰。
理所当然,小舅妈杀进来时,我裤裆里还硬着。为了制造一种自然的假象,
我只是推上了窗户,连窗帘都没拉。其实我也就好奇小舅这样的二蛋是什么欣赏
水平。当然,还有娇憨可人的小舅妈。结果刚切好频道,几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画
面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大外甥当场就被镇住了。老实说,作为一个初级电骡
迷,我也曾于某些寂寥的夜晚携带移动硬盘和室友们奋战了一个又一个通宵。可
以说没有什么类型片是我所不熟悉的。但在小舅卧室看到一个白种女人的屄里挤
出数个鳗鱼时,我还是差点把刚刚咽下去的鳝鱼块吐出来。于是郑艳艳就跳了出
来,接下来是农夫山泉有点甜,再接着是武藤兰。我最初的想法是把封套里除了
和之外的所有光盘都速览一遍(用黑水笔标有数字的为重点
对象)。无奈武藤兰叫得太骚,我只能心虚地多瞅了两眼。
代价是昂贵的。小舅妈站在门口,脸一阵白一阵红。有那么几秒,我俩一动
不动。我想说点什么,却苦于一时找不到嘴。后来她小鼻子皱起,脸瞬间被笑容
淹没,一截藕臂向我直戳而来:「严林啊严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于是我就
找到了嘴。我飞快地蹦下床,紧贴窗户,笑着说:「啊?」这时武藤兰还在叫—
—如果你同时被两个人干,多半也会叫。小舅妈直冲而来,气势汹汹。并非向着
我,而是电视。她退出光盘,满面通红地白我一眼:「恶心不恶心你」。
我无话可说。
「打哪儿拿的?」。
我笑着指了指抽屉。
小舅妈把破封套攥到手里,飘然离去。在这之前,她自然不忘伸手点点我。
刚要松口气,不想她又杀了回来:「都忘了正事儿了!没见宏峰?」。
我摇摇头。
「咦,那人跑哪儿了?说一会儿还有课,非要喝红果汤,这汤弄好了,死活
不见人。还有你那个姨,打电话也不接,烦人」。
我拉开了抽屉。
「我说呢。」小舅妈拿光盘拍拍我——脸上红晕尚未散去——小嘴努了努,
才又轻吐出一句,「胆子不小,眼还尖」。
就在此刻,萌萌蹦了进来。看见我俩,她愣了愣。说不好为什么,我竟没由
来地一阵尴尬。所以我说:「见你大姑没?」。
萌萌嗯了一声,她气儿都还没喘匀。
这么多年过去了,诸事日新月异,城东小礼庄却好像被举世遗忘。姥爷房侧
的柏油路,此时脚下的羊肠小道,道两旁的参天白杨和袅袅垂柳,几乎一切都丁
点儿未变。掏手机看了看,还不到一点。然而宴席已在散去,几个小孩尾随而来,
被萌萌撵鸡一样轰得干干净净。奇怪的是,刚刚还龙腾虎跃的小表妹这一路上都
闷声不响。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是让她翻了下眼皮。多么遗憾,在逗女孩方面,
我显然是个毫无办法的人。
不想到了鱼塘,萌萌反倒率先发声。她两手呈喇叭状:「大姑!」了不起的
一枚小钢炮。我也有样学样:「姨!姨!」说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自己像头驴,
要多蠢有多蠢。于是我对她说:「咱俩换换,我喊大姑,你喊姨。」她翻了个白
眼:「谁稀罕!」好吧,不稀罕就不稀罕。就这么辗转着喊了一阵,春光愈发灿
烂,人影却愣是只有俩。两个能进人的地方——小舅当年的小渔屋和我家的养猪
场都门庭紧闭。
「真看见往这儿来啦?」。
「废话」。
「那咋不见人?」。
她没话说了,撅嘴也不行。
「那这样,萌萌啊,哥往东,你往西,见了小树林就掉头」。
「大姑!」我话音未落,小钢炮已隆隆前行。
挨着小礼庄的庄稼地,父亲在养猪场的山墙外种了点树苗。核桃树还是啥,
我也说不准。不过甭管啥树,总不会影响我拉野屎的雅兴。其实刚上羊肠道,那
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预感便已在我的腹中酝酿。
沿着山墙,小路倒也平整。麦浪卷着阳光,似一汪破碎的海洋。喷薄而出的
快感迫在眉睫,令我欢快的脚步越发癫狂。几米外,亭亭华盖正溢出翠绿的轻吟。
老天在上,我简直想就此脱下裤子,拉个痛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墙角还有
几步远时,哪个犄角旮旯里猛地蹦出一声「谁」。可惜就像三大步上篮,迈出第
二步就意味着跨出第三步。随着一色的绿快速闪挪,我已转过墙角,拉开了牛仔
裤的拉链——一般情况下我不用皮带。
神使鬼差,映入我眼帘的是个雪白的屁股——非常白,可能因为浸在山墙的
阴影中,当小树林的斑驳光点拂过一旁的翠绿叠嶂时简直白得耀眼。除了白,还
有黑。黑幽幽的毛打着卷,瞬时掀起一阵风,直杀人眼睛。目瞪口呆之际,屁股
的主人惊慌失措地说:「是林林啊,快出去,姨解个手」。
三步并作两步,我已退了出去,酒红色头发下的俏脸和赤裸的白屁股却以一
种怪异的状态在眼前残留了好几秒。风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一种沉甸甸的沙沙
声。不知为何,就这一眨眼功夫,连麦浪都泛黄了几分。张凤棠还在说着什么,
传到我耳朵里时却又空空如也。
回去的路上,萌萌蹦蹦跳跳。我却有点心不在焉,老感觉天热得要命。张凤
棠神色如常,一会儿是转业,一会儿是科普「养啥鱼才能发财」。她穿着豹纹短
裙,鞋跟噔噔噔的,异常刺耳。萌萌问:「我宏峰哥呢?」。
「早回去了啊,大姑……」她俯到萌萌耳畔,于是就没了音。
过马路时,看着身旁的这张脸,我突然就想:它可算不上白。至于头发,目
前也瞧不出黑不黑。何况在我的记忆中,张凤棠的发色一向变幻无常,却几乎不
曾是黑的。这样一来,我简直有点怀疑刚刚看到的一幕是不是错觉了。然而打墙
角出来时她那满面红霞又不容否认,那淋漓香汗甚至差点花了脸上的妆。她不客
气地连拍我两下,怪我冒失,「也不发个声音」。哪怕羞愧万分,我也得承认,
我亲姨差点把屎给她大外甥拍出来。所以也顾不上说啥,我飞快地转过墙角,就
褪下了裤子。瞥见不远处那滩湿迹,虽不情愿,但我实实在在地勃起了。当然,
也没准是屎拉得太爽。
一来一回,酒足饭饱的亲朋好友已基本散去。俩小孩依旧在一片狼籍的大门
口上蹿下跳。瞧这机灵劲,就差蹦起来尿你一脸了。刚进院子,一个头发花白的
矮胖妇女便叫住了张凤棠。她说:「凤棠啊,啥时候办事儿啊,可都等着吃你的
糖呢。」后者瞬间就红了脸,只是说了一声「咦」——如你所料,调子拖得老长,
就像站在戏台上。张凤棠去年秋天进的剧团,而过年时就听奶奶说她跟一个琴师
好上了,「可谈得来」。在奶奶嘴里,我亲姨的历任对象都是「可谈得来」。至
少高中三年都是如此。
就这功夫,小舅妈端着碗打厨房出来,问:「宏峰呢?不去学校了?」张凤
棠一愣:「不在家?屄崽子又跑哪儿去了,还他妈上不上学了?」一番连珠炮后,
她又问:「楼上看了没?」这么说着我亲姨就冲上了楼,嚎了几嗓子后又奔下来,
冲出门外。那大白腿在阳光下晃啊晃的。那咚咚声简直地动山摇。萌萌在水管下
洗着手,撇过小脸直乐。小舅妈皱皱眉:「咱爸正休息呢。」也不知说给谁听。
母狮吼果然奏效,没一会儿张凤棠就揪着陆宏峰回来了。后者面似黑铁,垂头丧
气,唇上的绒毛倒是分外醒目。
进了厨房后,我才发现这院里院外都不见母亲。于是我问:「我妈呢?」
「送你老姑了呗,咋,急着吃奶呢?」小舅蹲门口,费力地啃着一个猪蹄。我不
由口水直流。「待会儿也让老二送送宏峰哈,」张凤棠给她的「屄崽子」盛上一
碗汤,又转向我,「林林你喝不喝?」我摇了摇头。「哎,对了,你爸呢?老早
就下来了,也不见人。一会儿咱爷仨可得整点。」我又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到了
父亲。他不紧不慢地打正门口走了进来,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即便如此之近,还
是有点像发了福的许文强。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