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ti ?」老贺端起茶杯,不再说话。李阙如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扯着
嗓子哦了下,也闭上了嘴。房间里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咳嗽了一声。老贺放下
茶杯:「说吧,你逃课干啥去了?」。
我实话实说。
「我都不敢逃课,你胆子倒不小。」李阙如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台笔记本,
也没开机,十指在键盘上嗒嗒作响。
「你消停会儿,」老贺扭扭脸,「电脑别到处乱扔,丢了我可买不起」。
「又没让你买。」李阙如开了机。
「说吧,咋办吧?」老贺冲我仰起脸。
这下我真的无言以对。
「还能咋办?请你撮一顿咯。」李阙如躺到沙发上,「我妈可到现在都没吃
饭,我也没敢给她带」。
「闭嘴行不行!」老贺腾地站起来,掀起一股猛烈的风。我顿时有点羞愧难
当。李阙如也没了音。好半晌她才又坐了下去,长吁口气,声音都有些低缓:
「不叫辅导员也可以,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不便宜你啦!」陈瑶在桌下踢我一脚,又操起一个糖油煎饼,「最后一
个,不敢再吃了」。
这可真是便宜我了。老贺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假惺惺地征求我的意见。
遗憾的是我只能点头如捣蒜。她的方案是这样的:第一,写一份保证书,其中载
明「如再旷课,不计学分」;第二——「第二,」老贺抿了一口茶,「这节课讲
啥,知道吗?」略一犹豫,我还是摇了摇头。她倒挺淡定:「你就粗浅地论证下
物权行为的无因性,一万字上下,不求多深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在李阙如的蠢笑中我捏了捏网兜里的柚子。临走,老贺又
提醒我一个月内交上来。我如临大赦般感恩戴德。
「天大的好事儿啊,你就专心写论文吧,省得来烦我。」陈瑶满嘴油腻。她
奔放的吃相让人不忍直视。此君酷爱糖油煎饼,以及一切陕西美食。关于前者,
她说她爷爷就是卖煎饼的,那可是平海一绝。但我从未听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关
于后者,她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热爱家乡小吃天经地义。她倒真能讲
几句陕西话。
她说的太对了。为表赞同,我一口气闷光了小米粥。
「令堂走了?」。
「走了」。
「幸亏没跟我说」。
「咋?」。
「真说了我也不会去」。
「有志气」。
「那当然,」陈瑶满意地擦擦嘴,「走吧?」她终于吃饱了。毫无疑问,我
的遭遇令她胃口大开。
「不来点柚子?」。
「切,出去也能吃嘛。」我女朋友甩了甩马尾,露出狡黠而无耻的笑。在她
头顶,李连杰宣布: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件柒牌中华立领。
打食堂出来,夕阳西下。晚风吹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陈瑶就偎了过来,
她说:「让你暖和暖和。」于是我只好把她搂得紧紧的。
「去哪儿?」。
「我哪知道?」。
「琴房?」。
「走呗」。
作为一名信管专业的学生,陈瑶的手风琴搞得不错。据她说,自小学三年级
起她就「背上了这个包袱」。可以想象,我女朋友正是那种在历次文艺汇演中总
会风光亮相以展现我国素质教育丰硕成果的校园小明星。红绸布打土黄色的墙上
耷拉下来,像老天爷垂下的一根阴毛。沉甸甸的风从操场上掬起一把把黄土,把
沉浸在欢乐海洋中的诸位扬得灰头土脸。当然,它也会伺机抚过小明星的衣领,
撩起她轻盈的刘海。之后在掌声雷动中,她会鞠躬说:「表演结束,谢谢大家。」
真是令人绝望。
督促陈瑶练琴的是她温和的父亲。初二那年父亲被判刑后,她便暂时得以解
脱。高中三年,父亲的角色转移到了母亲身上。这位前国家公务人员以一种咄咄
逼人的姿态表达了亏欠已久的母爱。直至陈瑶宣称,她死也不考艺术生。就是这
样,一个夭折的艺术家的故事,稀松平常。
关于父母,陈瑶不愿多谈,我也无意多问。只知道她父亲还没出来,而她母
亲在平阳做生意。此外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九八年父亲的锒铛入狱在我搞定陈瑶
这件事上发挥了一定作用。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是有过共同经历的人。
然而琴房黑灯瞎火。它位于一处民房的顶楼,冬冷夏热,十分符合自然规律。
每当狂风暴雨时,四周便腾起蒙蒙白雾,让人恍若置身于孤岛之中。这样好不好,
我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不少女青年会慕名而来倒是真的。
犹豫了下,我们还是拾级而上。刚走出楼梯口,一阵猛烈的摇床声便涌动而
来。我朝陈瑶摊摊手,她便掐了我一把。天边悬着一轮下玄月,朦胧中宛若一只
猫眼。
周日上午自然是在床上度过。孕妇们逼逼叨叨地欣赏了一场垃圾放水赛。火
箭客场69比2不敌爵士。大家一致感慨:第七名就是霸气。不过姚明表现不
错,强打奥斯特塔格别有一番气势。另一场骑士对热火异常火爆,可惜只有文字
直播。
中午和陈瑶一块吃饭时,收到了一个老乡会通知。对方操着平海普通话说下
周六晚上大家聚聚,「难改是乡音,难忘是乡情」,「顶天立地的平海人」云云。
我刚要挂断电话,他换成了方言:「爱来不来,别忘了你们交的会费,都买成瓜
子了!」。
周一下午没课。在陈瑶百般催促下,我们到市区晃了一圈。真像是老农进城。
赶这趟儿,我也得以给红棉换了两根弦。接着在华联五楼吃了点东西,又瞎逛了
好一阵。正准备回去,陈瑶嚷着要上厕所。没有办法,我像所有正常男人那样等
起了我的女朋友。
天空很蓝,太阳很黄,我不由背靠窗台眯起了眼。后来有人喊我名字,我就
又睁开了眼。一片绚烂的光晕中,一对男女从身前迅速闪过。大步流星!一眨眼
功夫两人就挤进了电梯。男的挺年轻,身高和我相当。女的有些年纪,皮肤白皙,
丰乳肥臀——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几乎能回想起浅黄色短裙下荡起的每一
丝波澜。男人的手始终放在女人腰间,进电梯时它甚至在屁股上轻拍了两下。仿
佛有风灌了进去,我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
陈瑶走来时,我问她有没喊我名字。她撇撇嘴,摇了摇头。我扫了眼电梯,
把头伸向了窗外。没一会儿,浅黄色的墨镜女人便又出现在视野中。然而只一刹
那,她就俯身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应该是七代雅阁。拐弯的瞬间,我才勉强
瞅见车牌号末尾是975。华联在市区繁华地段,平常车流量可想而知。今天也
是邪了门,雅阁迅速窜上机动车道,一溜烟就没了影。它像是逃跑一般,空留我
徒劳地挥了挥手。「发啥愣,走吧!」陈瑶给了我一膝盖。
回去的路上,我才发现自己憋着一膀胱尿。公交车每咯噔一下,尿就咯噔一
下。我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爆掉,只好攥紧了陈瑶的手。车一靠站,把红棉扔给
陈瑶,我便朝零号楼狂奔而去。这泡尿无比漫长,长到我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一
袋漏眼儿的生啤。
尿毕,犹豫半晌,我还是掏出了诺基亚6610。这是零二年上大学时母亲
力排众议给买的。在令人忧伤的尿素气息中,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好一阵母亲才
接。我说喂。她说喂。我说妈。她说林林。我说在哪儿呢?她说平河大堤上。我
说哪儿?她说师大啊,平河大堤上。我说哦,我说干嘛呢,我说咋还没回去?她
说吹吹风。我吸吸鼻子说咋了?一阵呼呼风声后,她说没事儿。又过了一会儿,
她说:「对了,上次都忘问了,你钱还够不够?」母亲的声音干涩而紧绷,像此
刻窗外摇曳于湛蓝天际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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