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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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64)(2/2)
    诸公久等了」。

    众人起身,王鏊的目光却越过刘大夏,看向他身后那个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

    人物。

    「劳诸位大人久候,咱家先行赔罪。」伴着公鸭嗓音,来人缓缓揭开了头上

    兜帽……。

    本司胡同,宜春院。

    院内一如往常,灯火掩映,钗光鬓影交错,莺莺燕燕穿梭。

    「哟,二位爷走好,改日再来玩啊。」湘裙裹体的一秤金花枝乱颤地送走一

    拨客人,轻扭蛇腰回到了自己房里。

    一秤金的房间远离堂子内的众姑娘,屋内布置也是绮丽,房门两侧高几上茗

    碗瓶花具备,一旁雕花香案上还设着三足熏香炉,黄花梨的圆桌配着四把搭着银

    红撒花椅搭的高背椅,内间玛瑙红的纱幔下立着苏绣扇屏,隐约可见桃红幔帐的

    雕花绣床。

    房门刚刚合上,一秤金双目便闪过一丝厉色,屋内混杂着一股香味,确不是

    自己房中原有的。

    倏然转身,一秤金手中已经扣住了一只金步摇,「什么人?出来」。

    「你倒是警醒得很。」声音从内间绣屏后传出,不带一丝慌乱,随后一物飞

    出,稳稳插入房内圆桌上。

    若是丁寿在此,定会惊讶,圆桌上之物是一块令牌,制式图案与他的天魔令

    如出一辙,只是质地不同,此物是用赤金打造,比起他那块玄铁令牌,卖相要好

    上许多。

    一见令牌,一秤金撩裙跪倒,双手胸前结印,面容肃穆,恭敬道:「属下参

    见魔尊,魔焰滔天,千秋不灭」。

    「起来吧。」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比着一秤金还要年轻几岁,桃花粉面,

    艳光照人。

    「原来是摇魂使者驾临,属下失礼。」起身后的一秤金还是恭恭敬敬,不敢

    逾矩。

    「摇魂使者」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后院建了一半的两座小楼,轻声道:「你

    这里大了许多」。

    「有个南京来的小子迷上了院子里的姑娘,非要为她起楼盖花园,恰巧旁边

    院子的人搬走了,就将那块地卖了下来。」一秤金回道。

    「好大的手笔。」「摇魂使者」嗤笑道,忽然道:「南京来的?叫什么名字?」。

    「南京户部侍郎的三公子,叫作王朝儒的。」嘴上说着公子,一秤金语气中

    却不带半分敬意。

    「果然是他,在秦淮河上便花言巧语的勾搭一仙,要不是我看的紧,怕那妮

    子都被骗了身子。」「摇魂使者」不屑地摇了摇头。

    一秤金恍然道:「难怪了,苏三平日眼高于顶,会对那王三另眼相看,记得

    她们几个丫头曾结过盟誓,嫁则同夫……」。

    「她与雪里梅资质都不适合练武,只要能为魔门带来银子,就由她去吧」。

    「摇魂使者」对玉堂春等人漠不关心,直接出言打断。

    「属下遵命。」随后一秤金又疑惑道:「尊使此番带天魔令而来,可是有何

    要事吩咐?」。

    玉手一伸,桌上那只金色天魔令倒飞而回,「魔尊圣谕……」「摇魂使者」

    持令在手,一双漂亮杏眼直视一秤金。

    一秤金再度跪倒:「属下听命」。

    「两京十三省魔门弟子全力查探一人消息,一举一动皆需上报」。

    「请问何人?」动用天下魔门弟子打探消息,一秤金入门以来从未经历,不

    由心中好奇。

    「摇魂使者」一字一顿道:「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

    密室,烛火摇曳,映得墙上两个身影不断晃动。

    「刘大夏去位,朝堂恐要生变。」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

    「该做些什么?」年轻的声音发问。

    「隔岸观火」。

    「什么也不做?」年轻声音带着好奇。

    「朱佑樘的皇帝做的颟顸昏庸,却对朝臣言听计从,那些文臣们也乐得将他

    捧为一代圣君,有这个情分在,什么也做不成,不如等着他们内部生乱,乱则生

    变,明公大业可期。」苍老声音一口气说了许多,再不出声。

    沉思半刻,年轻声音带着笑意:「那便静观其变」。

    巍巍太行,绵延近千里,雄奇险峻,灵秀壮美。

    已是深夜,山中枭鸣猿啼,一片黑暗,却无人晓得此时山腹内的一个地下宫

    殿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近千丈阔的地宫内聚集了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俱是身着白袍,排成数列,神

    色肃穆地仰望祭坛上的空置石椅。

    一名干练精悍的男子立在椅旁,高声喝道:「教主到——」。

    数千教徒跪地行礼,齐声呼喝:「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白莲肇始,应劫救

    世。」声音在空旷地宫内来回飘荡,久久不散。

    空置石椅上凭空安坐一个戴着弥勒面具的白袍人,右手虚抬,「请起。」话

    音不大,却仿佛有人贴耳叮咛,数千教徒却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谢教主。」教众叩首起身。

    面具人向身边男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开始吧」。

    男子躬身领命,随后朗声道:「一入白莲圣教,俱为手足兄弟,相亲相爱,

    守望相助,唯每年比武大校,即分胜负,也决生死」。

    大殿中教众鸦雀无声,显然早已习惯此事。

    男子扫视全场,「第一轮大校开始」。

    立时便有百人出列,聚在殿中演武场上,这些人早已选好对手,上场后向面

    具人行了一礼,便捉对厮杀,一时间地宫内金铁交鸣,呼喝声四起。

    高坐上方的面具人对场中凄厉杀斗漠不关心,轻托下颌,低声道:「罗堂主,

    你对伪明朝中最近变故怎么看?」。

    罗堂主躬身道:「据京中传来的消息,这变故似乎是个意外,起因是一个名

    叫丁寿的锦衣卫一时意气」。

    「丁寿?这名字有些耳熟……」面具人似乎在思索回忆,「去岁大行分堂的

    事是他搅乱的?」。

    「是,原本想把郑旺的事铺陈天下,没想被他快刀乱麻,迅速平息了,张堂

    主还为此请罪」。

    面具人轻笑一声,「虽没达到预想结果,可种子已经撒下,那些伪明宗室的

    心里能长多少野草,本就是听天由命,张堂主何罪之有」。

    「教主宽宏,下属之福。」罗堂主恭维道。

    「不对。」面具人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记得年前线报,洛阳那件事似乎

    也有那个小子搅和,为何不说?」。

    「属下一时疏忽,请教主降罪。」罗堂主面色惶恐,跪倒请罪。

    「起来吧,让下面人看见不成体统。」面具人一手虚托,罗堂主便被一股无

    形之力托起,再跪不下去。

    「教主神功无敌,属下佩服。」罗堂主由衷赞道。

    「晓得你是因为那线报涉及到罗左使行踪,不想本座提及。」面具人扭头扫

    视了罗堂主一眼,「为人晚辈,这点心思无可厚非」。

    罗堂主神色尴尬,「敝叔祖身为圣教左使,却行为怪悖,不遵教谕,隐匿多

    年无踪,属实大罪,属下不敢开脱」。

    面具人打了个哈哈,「谁家中没有个脾气古怪的长辈,本座那位右使叔父又

    好到哪里,哼,真是家丑啊」。

    罗堂主知晓右使之事是教主逆鳞,他可以自嘲,别人可不敢附和,连忙扯开

    话题,「教主,那名叫丁寿的朝廷鹰犬屡屡坏我大事,是否……」举掌做了个下

    切的手势。

    面具人摇了摇头,「圣教举事在即,不要因小失大,引来祸水,且让他再快

    活几天」。

    二人说话的功夫,演武场中胜负已分,数十具教徒尸体倒在地上,余者躬身

    向上施礼。

    在罗堂主陪同下,面具人缓缓走下高台,来到场中,既不勉励胜者,也不宽

    慰伤患,只是细细打量着一具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叹息道:「小兄弟,这三脚猫

    的功夫,在江湖中差得远啊……」。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一条羊肠小道沿着峻拔山峰蜿蜒曲折,攀援而上,隐入山中缭绕云雾,恍若

    直通仙境天宫。

    两名女子沿着小道从苍茫云雾中走出,亦真亦幻,细语轻声,仿佛瑶池仙子

    降临凡尘。

    高挽道髻的白袍女子轻声道:「为师收到消息,自黑木崖一战后,沉寂多年

    的魔教余孽不知何故又蠢蠢欲动,你此次下山探望父母之余,也要打探一番,若

    那几个老魔头当真静极思动,为师也不吝重出江湖」。

    「师父放心,魔教几个小丑跳梁,弟子随手便将他们打发了。」黛青衣裙的

    少女笑意盈盈,一挥手中翠玉长笛,「您与师公便安老终南,继续做神仙眷侣吧」。

    白袍女子大袖一翻,一只玉箫握在白玉般的掌中,轻敲徒弟额头,「乱嚼舌

    根,编排长辈,该打」。

    「哎呦。」青衣少女呼痛,气鼓鼓道:「你若打伤了弟子,可没人下山打探

    消息了」。

    「你呀……」白袍女子摇头苦笑,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下山也该想想自

    己的事了,修行已至瓶颈,若不寻一称心道侣……」。

    青衣少女早已不耐,不待女子说完,一挥衣袖,「老生常谈,不听不听」。

    展开身形,曼妙身姿化成一道青烟,沿着山道渐行渐远,转眼便已不见。

    山峰秀丽如锦屏入画,阳光普照下,林木光影陆离,翠鸟轻啼,山风拂面,

    少女回身见师父与山路早已踪影全无,闭目轻吸林间花香,胸怀大畅,「江湖,

    本姑娘来了……」。

    日本,相模,小田原城。

    自十年前伊势新九郎盛时将居城迁移此处,便开始尽力营建,欲将此城作为

    家族制霸关东的根基,高耸的城墙与墙头密布的箭楼无不向世人证明这一家

    族的雄心壮志。

    城主府院内,一座曲折小桥穿过清澈池塘,几处水莲与四周屋舍倒影相映成

    趣,平添几分禅意。

    在洋溢浓郁和风的庭院中,跪伏着数十名黑衣人,为首人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恳切道:「风魔众护主无功,恳请以死谢罪」。

    正屋房门突然拉开,一个身穿大纹武士服的少年冷冷看着院中众人,「你们

    一死能换回长兄与菊寿丸性命么?」。

    众黑衣人再度深深拜伏不语。

    少年武士胸口起伏,强按怒火与悲痛,冷冷道:「父亲大人有令:尔等选出

    下一任风魔小太郎,继续为吾家大业效力」。

    风魔众人闻言又惊又喜,齐声道:「风魔一族必竭力报效,以酬主公」。

    少年转身进屋,穿过深深回廊,直到府内天守阁顶层。

    拉开障子门,少年跪坐门前,向着屋内盘膝而坐低首诵经的一个老僧道:「

    父亲,为何不杀了他们?」。

    老僧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孔,这便是小田原城的主人——伊

    势新九郎盛时,入释后法号早云庵宗瑞,如果不是某个幺蛾子的翅膀,他会在日

    本战国史上留下一个更加显赫的名字——北条早云。

    新九郎疲惫地摇了摇头,「氏亲主公发来信函,要求我们出兵,随他一同援

    助上杉朝良,攻打关东管领上杉显定,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自断臂膀」。

    少年是新九郎次子伊势氏时,闻听自家父亲的话后,暗自皱眉,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新九郎问道。

    「父亲,如今吾家已经掌握伊豆、相模二国,正是厉兵秣马,开疆拓土之时,

    何必还要听命表兄,帮扶必将成为敌人的扇谷上杉呢」。

    伊势盛时心中一叹,自己半生戎马,不近女色,直到五十岁后方娶妻生子,

    长男胸有沟壑,颇具乃父之风,三男自幼送入箱根权现别当坊金刚王院出家修行,

    次男骁勇善战,可以辅佐兄长建立功业,可如今二子皆死,他只有从头调教这个

    莽撞冲动的二儿子。

    「氏亲不仅是为父的外甥,也是伊势家的主公,为父如今还是今川家臣,尊

    卑不可废。」微微叹息一声,伊势盛时又道:「吾等根基不如关东豪强,为了收

    取领民之心,为父将原本课税的」五公五民「改为」四公六民「,已犯了关东诸

    侯众怒,若无强援,独木难支」。

    也亏新九郎说的出口,五公五民的税率也就是摊上日本老百姓抗操,换大海

    对岸不知得逼出多少李自成,明朝这低到发指的税率不谈,上下五千年也只有大

    秦才有「泰半」这税率能有一比,可秦国靠着高速运转的国家机器一统六国,却

    因为本国那套做法又逼反了没挨过这日子的六国百姓,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

    何」。

    可惜伊势氏时还是不解,继续问道:「父亲曾言上杉二氏是吾家大业道路上

    的绊脚石,如何还要帮助他们?」。

    「两上杉氏根深蒂固,只要他们联合一起,吾家永无出头之日,莫不如借此

    机分化瓦解,坐收渔利」。

    「父亲高见,孩儿受教。」伊势氏时俯首。

    新九郎满意地点了点头,「收拾一番,准备出征吧」。

    「孩儿请辞。」伊势氏时坚决道,「兄长与菊寿丸大仇未报,孩儿无心领兵,

    请父亲允许孩儿往大唐复仇」。

    「混账!」新九郎怒斥道:「风魔小太郎为日本有数上忍,尚且命丧异国,

    你还敢不自量力,难道你要让吾家大业后继无人、老夫孤老而终吗?」。

    伊势氏时惶恐跪伏在地:「孩儿不敢」。

    「退下」。

    在伊势新九郎盛时呵斥声中,伊势氏时仓皇退出。

    见儿子没了踪影,新九郎暴怒面容也转趋平静。

    「老大人爱子心切,用心良苦啊。」缥缈魅惑的声音响起,侧室的障子门后

    突然显现出一个窈窕身姿。

    新九郎捻动手中佛珠,恨声道:「唐人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仇不报,

    死不瞑目」。

    佛珠置地,新九郎离开蒲团,向门后人影恭敬地行了一个座下礼,「拜托了」。

    颔首不语,倩影一阵扭曲,消失不见。

    独自登上天守阁了望台,伊势新九郎盛时远眺石恒山和伊豆半岛,一片山海

    风光,慨叹道:「好想知道呀,大海那边是什么样子……」。

    海浪拍击礁石,礁石岿然不动,散化成的点点碎玉,却唤醒了愁肠百结的少

    女。

    「这是哪里?」李凤昏昏沉沉的睁开俏目。

    「东海。」一个背影玉立海滨,衣袂猎猎,长发飞扬。

    水汽濡湿了袄裙,贴附在玲珑有致的玉体上,李凤感到丝丝寒意,紧了紧衣

    襟,「你救了我?」。

    「顺手而为。本意是来见一位新朋友,结果——不想见了。」礁石上的背影

    摇了摇头,「不过也算此行不虚」。

    左手微张,一个褐色的酒壶从礁石下破水而出,纤指挑开木塞,畅饮一口,

    惬意道:「酒烈水寒,痛快」。

    酒壶晃动,清冽的酒水涟漪阵阵,酒香丝丝散散,涌向佳人粉面。

    「刘伶醉!」熟悉的酒香唤起心中痛事,一滴珠泪滑落晶莹面颊,「你何必

    救我?」。

    「你又何必求死?」。

    「女人命苦,不死又能如何?」李凤心中凄苦,想在死前痛快宣泄,原原本

    本道了出来。

    「为一个男人,值么?」没有同情,亦非冷漠,只是好奇。

    螓首低垂,李凤幽幽道:「女人心里装不下太多东西,男人眼中可以有天下,

    女人眼中却只有男人」。

    「那就把眼中的男人拿开,姑娘,男人有的一切,财富,权力,美女,你一

    样唾手可得。」把玩着酒壶上的丝带,远眺浩渺烟波,「只要想拿,甚至天下」。

    惊讶地睁大双眼,第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语,李凤心中惊恐中又带着

    一丝希冀:「女人……真的可以……?」。

    「跟着我,可以。」 回答坚定,孤傲自衿。

    眼前人的话语似有无尽诱惑,原本一心求死的李凤心火复燃,「你究竟是谁?」。

    烈酒再度入喉,背影扭过身来,面莹如玉,不可逼视,「数十年前,江湖人

    称我邪隐——秦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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