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百年的教训,依然犹在昨日。”鸽老也逐渐恢复平静神色,“如今我们能够做的,就是步步为营,谨慎小心。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定能够再次得到,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我们等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等等。”
老五魏冉没有立刻答话。
鸽老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茶水已凉,味道苦涩。“那些事情就像这杯茶,虽然味道苦涩,但却可以让我记住百年前的耻辱。”
“如此看来,那名剑邪,似乎很有可能就是可以找到鬼隐戒玺的关键。”魏冉一冷静下来,似乎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思维。
“在没有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未知数。”鸽老抬手示意魏冉不可多说,道:“查了这么多年始终一无所获,我都快怀疑他到底是人是鬼了。如果真是有意隐藏行踪,那这个人就不是一般的可怕存在了。”
“我始终相信,这世上绝没有能完全隐藏身份的人。”魏冉沉吟道:“除非他就是为了杀人而昙花一现,也确实与鬼隐一脉没任何关联。”
鸽老意味深长地道:“就算他真的与我们毫无相关,就以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离奇之事来看,他也一定身负极大的秘密,这样的秘密隐藏的价值也十分巨大。如果我们能掌握到他的秘密,那对等的回报也同样无法估计。”
“因为这样的秘密,相信江湖上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魏冉道。
鸽老微微一笑,道:“有利可图的生意嘛,自然是来者不拒了。”
房外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鸽老略微挥手,魏冉心领神会,轻飘飘地走到了门口。
细微的脚步声来到门外停住,便有人低声说道:“禀庄主,今日的消息已经整理完毕。按照庄主的吩咐,属下挑了几件相关的消息,请庄主亲自批阅。”
魏冉走到门口,伸手从门外人手中接过一张木制托盘,盘子上放着几卷卷轴。
魏冉摆手示意,门外细微的脚步声便悄然离去。
“老五,帮我看看这两天江湖上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么?”
鸽老复又趟在了椅子上。
“是。”
魏冉点了点头,走回房中开始翻阅盘子中的卷轴。
魏冉拿起一卷纸卷,开始念道:“丁字消息:江南霹雳堂主寇炎在研制新火器霹雳火弹时,意外引燃了火药,猝死。”
闻风山庄内的情报消息复杂繁多,按照情报内容的重要程度,于是便有相应的等级分类。等级分类以“天干”为标准,分别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等级。最高等级为“甲”,最低等级为“癸”。
鸽老未动神色。这种丁级情报显然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老五魏冉顿了顿,接着打来另一卷:“丙字消息:红楼黑榜排名第九的杀手刺杀公子羽失败,身亡。”
鸽老闻言双眉微扬,嘴角上翘淡然一笑:“红楼也有失手的一天,这就有趣了。”
魏冉没有立刻禀报下一卷消息,他看了看鸽老,道:“有趣的是,公子羽似乎也已经惹上麻烦了。”
“公子羽么?”鸽老双手放在椅子边上,轻轻叩动着,淡然道:“那个小子,鬼灵精怪可不简单得很呢。”
“是。我也知晓这个人这几年风头很盛,但树大招风,他若不适当收手,只怕会遇到更大的麻烦。毕竟做他那一行,已经隐约触到了别人的利益。”魏冉淡淡道。
“你说红楼吗?”鸽老微笑道:“看起来公子羽这几年买卖做得很不错,特别是在杀人的生意方面,他的水准和红楼几乎不相上下。作为生意的竞争对手,红楼找他麻烦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以公子羽的作风来看,红楼纵然势力强横,却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魏冉顿了一下,才说道:“庄主似乎对这个公子羽有些特别的关照。”
鸽老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道:“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心机深沉,身上看似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故事,实则不然。因为太过透明的人本身就能创造出很多故事。这个江湖太多无趣的人和无趣的事了,难得遇到像他这样一个比较出众的人,倒是挺对我胃口的。”
“四年前公子羽第一次踏入闻风山庄后的第二天,有关他的所有消息就已经送到了山庄里来了。”魏冉神情淡然,口中念出一长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情报,道:“公子羽,本姓岑,名宁之,表字耀远,祖籍苏州。其人心思细腻颇具城府,性格冷静从容,尤善操控人性,是否身负武功则不详。从情报上看,他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人,从小念书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为目标,可惜成年后不久父母就因染上瘟疫而亡,家境从此衰落。而后他曾独自进京赶考,途中又逢意外险些丧命,从此心灰意冷,开始流浪江湖。数年后他开始以公子羽的名号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做起了江湖中间人的行当。目前倒没有查出他与我们有任何关联。看上去他倒是一个比较诚实的人。”
鸽老似乎很满意魏冉表现,微微一笑,道:“相比于他的过去和背景,他本人才更让我感兴趣。”他抬抬手,示意魏冉继续下一个消息。
“乙字消息,青城山崇真剑派弟子叶素真,目前依然还在常州城。”魏冉念到这卷消息时,眉头略微一挑。
鸽老叩击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停了一停,然后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死了一个常州铁剑李远松,就引出了道门的不世奇才现身江湖,吕怀尘这个老牛鼻子,看来心气还没消散殆尽嘛。”
魏冉适时接道:“青城山崇真剑派虽然已经稳坐道门魁首之位数十年,但却一向淡泊名利,门下也少有弟子行走江湖。否则凭吕怀尘和齐华阳师徒的声誉,又哪里轮得到区区一个崇真俗家弟子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过从之前的情报显示,早已名动江湖的叶素真此番首次下山,是为了前往常州祝贺李远松退出江湖一事。可这件事却颇耐人寻味:早已离开崇真多年的李远松,就算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一点名声,但若要论对崇真的影响,他显然还没重要到需要让被誉为道门百年不遇之奇才、吕怀尘的关门弟子亲自下山祝贺的地步。”
鸽老神色未改,只是继续习惯性的敲着手指头,道:“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一向被崇真视为宝贝疙瘩且被吕老道刻意隐藏锋芒的叶素真,这次下山定然另有目的。加上前不久牛鼻子老道已经将掌教之位传于了齐华阳,这两件事表面上虽并无关联,但其中也一定隐藏着别人不知道的隐情。”
从相貌上看不过六十出头实则早已年纪过百的奇异老人,脸上闪过几分深沉之色,他若有所思的说道:“牛鼻子老道掌教下的崇真剑派,已成为天下道门魁首,而他本人也早已名列三教顶峰之一;其武功修为更是力压了这座江湖整整数十年光阴而未曾一败。他虽不曾说他是天下第一,可天下武道中人,谁不在心里承认他早已是站在中原武道巅峰的第一人呢?”
老人顿了一下,露出一副旁观者清的表情,若有趣味地继续说道:“牛鼻子老道能达到如此境界自然可称为名流千古的传奇。可放眼如今中原武林三十年来都没出现几个像样的后起之辈,以致武道衰落不振,便与他吕怀尘有不可推卸的关系。因为他站得太高了,高得所有人只能仰视而无法触及,他一个人就压得这座江湖的武者无法抬头,更遑论出人头地甚至达到他的高度了。与整座江湖武道气运相比,他吕怀尘一个人背不起那样的沉重,就算最后能证道神通羽化成仙,只怕也难以于后世留下一个好名声。”
魏冉闻及于此,不由微微动容,他低声对老人说道:“吕怀尘身负天纵之资旷古奇人,道剑双修确为百年来中原武道第一人。但天下之大非只中原一境,若与庄主相比,他未免就稍有逊色了。”
这话虽有几分奉承之意,可他却说得很是自信。因为他眼前的老人,实为一个超脱常人理解之外的存在,绝非世间凡俗可比。
老人闻言,心头并未有丝毫波动,面上沉静如水。他淡然道:“老五,你这话就有些浅薄了。我如今早已没有百年前那种争强斗胜的心思了,因为与重返宗门的荣耀和恢复失落的尊严相比,区区武道就微不足道了。可话说回来,若是我功体完整,吕怀尘纵然已脱凡体桎梏,我也能将他败于手下。但是现在嘛,我功体尚未恢复,若真遇到吕怀尘且必须打一架的话,那结果就不只是胜负,而是生死了。”
至于谁生谁死,那还真不好说,毕竟有句话叫生死难料。
魏冉心头一动,老人对他提出的假设性问题的态度已经很明了——鸽老与吕怀尘存在于世的目的不同,眼界格局更不同,所以对上的机率极小。
所以这个问题魏冉就再不提起。
老人悠然接道:“所以在我的猜测里,吕怀尘一定是预料或者发现了某种情况,所以才卸以重任,更将被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叶素真遣派下山历练,目的就是要给这座早已死气沉沉的江湖一个焕发生机的机会。”
魏冉微微皱眉,怀疑道:“他吕怀尘,当真会这么做吗?”
“牛鼻子老道若没有如此眼界和气度,他也绝走不到如今的境界。”鸽老话中有肯定之意,随后眉头轻扬,“只是能让牛鼻子老道如此布置的,一定是藏着的某种未知的原因,那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然后他忽然想起某件事,不由露出一丝难测的笑意,自语道:“公子羽,看来你这次真的遇到麻烦了呢。”
他沉吟片刻,然后再次开口道:“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魏冉便打开最后一卷纸卷,随即不由脱口说道:“庄主,这是一道甲字消息!”
“甲字?”鸽老面色略变,道:“有一段日子没见过甲字消息了。念来听听。”
魏冉就仔细地看着纸卷缓缓念道:“今日卯时,春秋阁内有快马携书信一封,已加急赶往出云山剑宗!”
魏冉念完后,抬头看向老人。
“春秋阁,剑宗?”鸽老首次面现凝重之色,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道:“中原武林黑白两大派竟有书信往来,这倒是新鲜事。”
他再缓缓起身离开了椅子,一边沉吟着一边慢步走到一处木架前,抬头望向架子最顶端的一层格子,目光缓缓开始移动。
那一整层架子上,刻着一个“甲”字。显然存放着的都是江湖上等级最高的甲字情报。
随着鸽老缓慢移动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架子靠边的位置时,老人随手一抬,一卷卷轴就从格子里弹了出来,再缓缓落在老人手上。
如此随心所欲的隔空摄物之能,若是别人看到一定吃惊非小。但对一旁的魏冉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毫不为奇了。
那卷轴已经略带暗黄且布满灰尘,想必已经有些年月了。
老人手掌略一轻拂,无端之风无声扫尽卷轴上的尘埃,露出上面的两个小字。
剑宗。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拨开了卷轴,上面记载的一行行蝇头小字开始跳入老人的双眼里。
魏冉静立在不远处,默然不语。
良久以后,鸽老方才重新收拢卷轴,并将卷轴交给了魏冉。
后者顿了一下,却没有打开。因为魏冉很了解老人,如果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他不会做任何逾越的事情,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就是规矩。
“原来如此。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年了。”老人的语气含着几分感慨,他双手拢进宽袖中,眼神转向窗外,道:“看来这座沉寂多年的江湖,很快就会因为那一封信而开始闹热起来了。难怪那牛鼻子老道会在这时做了那两件事,看来真是适逢其会了。”
魏冉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庄主,莫非春秋阁与剑宗将会发生变故么?”
“那一封信,应该是一封战书。”老人渡步来到窗外,眼光所望之处,外面夕阳霞光万道,照映着崇山之间的层层迷雾,偶尔山风呼啸,卷起林涛阵阵,一时隐如山呼海啸。
“三十年前,中原江湖处于一个辉煌鼎盛的时代,可谓是百家争鸣。花自飘自创的春秋阁正处于迅猛扩展势力之时;而卓释然也是当时剑宗最有可能成为新一任宗主的后起之秀。这两人正是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卓释然为人正派,刚直不阿;花自飘人如其名,风流倜傥亦正亦邪。这两人按理说应该永远不会有交集,可两人身上相同的特点还是让他们相遇相识了。”
“同样的特点?”魏冉闻言先是略微一愣,随后便顿时明白。他不愧是跟着老人数十年的身边人,江湖上的许多事他也同样了熟于胸,所以有些事一语即明。他恍然道:“这两个如今都已经是一派宗师的人,他们身上只有一种特点是相同的……”
他微微一顿,续道:“他们都使用同一种兵器,那就是剑。”
“没错,他们都用剑。”老人飘向远处的目光里含着追忆,他说道:“三十年前的那个江湖,不但是中原武林的辉煌时代,也是属于剑道的鼎盛之时。那时的中原剑界中,不但有吕老道一剑横天的高不可及,还有儒门书剑商意行那君子之传的快意风流。而后崇真齐华阳应势而出剑动天下,几乎有与其师并驾齐驱之势。再往后一点,就是剑宗卓释然与花自飘两位剑道天才的并世之争,两人一时瑜亮,真可谓争相斗艳,精彩绝伦。原本立场分明的两人也因此成为亦敌亦友的知己。最后他们相约每十年一战,以此互相印证各自的剑道修为。”
“转眼间红尘恍惚,岁月流转,他们两人已经比试了两次,俱都以平手收场。从记录上看,如今正是他们相约的第三个十年。”老人虽不曾亲身参与到当年那个精彩纷呈的江湖中,但作为一个不为人知蛰伏于黑暗中的见证者,他同样有着非同一般感受,所以说起往事,心中同样会泛起几分热烈感受。
“三十年后,这座江湖因为当年的那场近乎毁灭性的变故后,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生机全无。所以急切需要有人为这个江湖重新开启新的生机。”老人忽然展颜一笑,眼中露出深沉难测之意,缓缓说道:“如今卓释然已经成为剑宗之主,花自飘也已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老大,几乎统领着江湖半数黑道势力。他们二人再次论剑,就是开启这座江湖生机的契机。而契机也同样伴随着变数,这些变数对我们来说也意味着同样的契机,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传出话去,查清楚卓释然与花自飘论剑的具体时间地点,然后散出他们比剑的消息。如此难得一见的江湖大事,尽管与我们无关,但我们也应该暗中推波助澜,为他们两位武林宗师造一造势。”老人重新眯着眼睛,神情复杂难测。
“是。我马上就去办。”魏冉恭声答道。
“还有,可知现在千雪身在何处?”老人忽然问道。
本已准备转身离去的魏冉,闻言随即答道:“那个丫头,现在应该在赶往常州的路上吧。”
老人微微点头,示意魏冉离去。
老人目光渐渐收敛,最后聚于双眼里,化为两点寒光。此时在他的心里,开始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
“等待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就让这个即将风云涌动的江湖给我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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