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出来的人是党还醇。
“太冲此言,儒、道、墨、法杂糅堆垒,自相矛盾。况我辈士人,理应秉持大道,摒弃歪理邪说,方为立身之本。”
作为一名读书人,看到黄宗羲的文稿里,掺杂了道家、墨家、法家等诸子百家的学说,党还醇有点接受不了。
黄宗羲却寸步不让。
“敬天法古之意,诸位尽皆认同。既如此,古之先贤百花齐放,吾等又为何纠结于一家一姓之言?既然天下是天下人等之天下,按照参座的提议,存在即合理,其余诸家之理论,吾等自可参考选用。”
这番话,一下子令许多人大摇其头,连孙元化都有点生气。
不过左梦庚注意到,支持黄宗羲的人,同样不在少数。
这个局面,让他苦笑不已。
自从决定要改造东林党,建立志同道合阵线后,左梦庚就发现,自己掉进大坑了。
原本的他,把思想的改造和进化想的太简单了。
原以为各种被历史证明的政治和思想理论拿出来,立刻就能够开花结果。却忽略了任何思想的诞生和发生,并被大众所接受,都需要足够充分的土壤,还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欧洲彻底摆脱封建主义的桎梏,在思想上大踏步前进的过程中,也足足经历了三个多世纪的文艺复兴。
最重要的是,思想不会凭空而来,更不能超越时代。
倘若不顾社会现状,一下子把几百年后的成熟理论拿出来,能说服这个时代的人吗?
对不起,并不能。
跨越时代的超前,就相当于空中楼阁。没有根基,也同样不会接地气。
思想其实和科学一样,都不会凭空产生和前进,都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更进一步。
在这一点上,欧洲的文艺复兴和明末的思潮复古,其实都是一回事。
所谓的文艺复兴,不也是从古希腊、古罗马时代的思想中寻找可用之处,然后用来冲击封建主义的壁垒嘛。
文艺复兴,何尝不是一种复古?
然而明末的复古思潮之所以最终没有开花结果,除了受到战争和政权更迭的影响之外,也和中国固有的阶层特性分不开关系。
中国和欧洲封建主义有着极大的区别,也导致大变革的结果完全不同。
首先作为封建主义的顶层,中国是封建帝王,而欧洲则是教会。
后世许多人在做对比的时候,都是拿欧洲的君主来和中国的帝王进行比较。
这是不对的。
封建时代,在欧洲占据统治地位的是教会,欧洲的那些君主同样属于被教会压迫的群体。
这也是在新兴资产阶级崛起后,许多国家的君主会选择支持的原因。
因为这些君主和新兴资产阶级有着共同的利益基础,都需要反抗教会的压迫。
而欧洲的教会和中国的帝王相比起来,毫无疑问,教会更容易被推翻。
究其根源,教会的思想中心,是虚无缥缈的神。
神脱离于人间,属于精神世界,自然也就可以被人按照各种需求进行塑造和解释。
这也是基督教最终分裂为公教、正教和新教的原因。
归根结底,神也要为阶级利益服务。
但中国不同。
中国封建主义顶层的帝王,可是实实在在的人。
既然是人,那么就会主动采取各种措施加强皇权。一代一代的皇帝加持之下,最终皇权也就成为了力量可怕的怪物。
要推翻这样的皇帝,无疑要比欧洲人推翻教会难的多。
毕竟大家都可以对神做出不同的诠释,但人世间却容不下两位帝王。
而除了统治阶级的上层不同之外,中国和欧洲的封建统治基础也不同。
欧洲是骑士阶层构筑了封建主义的根基,但是在中国,完成这些的是士人。
骑士作为军事组织,在热武器出现后,自然而然就会被历史潮流所淘汰。
因此导致的,就是欧洲的封建主义快速倒塌。
在中国,却不存在这个可能。
士人并非是军事组织,你无法通过战场上的胜利将这个阶层消灭。
相反,一旦天下太平后,士人阶层会通过强大的思想和文化传播能力,重新占据统治地位。
这也是从根本上来说,清朝和明朝没什么不同的原因。
恰恰是因为清朝的野蛮和落后,反而给了士人阶层彻底巩固自身地位、扼杀先进思想的机会。
而要如何瓦解这样的士人阶层,已经成为了左梦庚的头号难题。
他长久思虑之后,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只有复古这一条路。
不过和时下东林党、复社的复古追求不同,他希望的复古更加彻底。
东林党的复古执着于重塑儒家思想,复社的复古更是只局限于诗文。
他要在自己的阵营内部推行的复古,则是要打破儒家的藩篱,将古往今来的各种思想都要融合进来。
他最期待的,也就是这种融合之下,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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