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让侯爵不去言之于口的原因就是,别说男士们能够理解他的人太少,就连女士们也是如此。
在宫廷贵女之中,倾慕与向往拉法耶特夫人的人大有人在,厌恶她的人也有,不过最多的还是虽然觉得无法理解,或是可以理解但不赞同,甚至赞同却无法鼓起勇气向前一步的女性——她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如男士们所说的那样“女性比男性更缺乏理性”啦,“男性本来就在体力与社会地位上拥有优势”啦,“世界对女性并不友好,女性应当更加小心谨慎”啦,“男性更强,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啦,“为丈夫、孩子与家庭效力也是一份重要的工作”啦……总之诸如此类等等等,她们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沉溺在过往的蜜糖中无法自拔。
是的,因为身边就有拉法耶特夫人这个母亲,还有母亲的诸位友人,侯爵在还未进入军队之前,是亲眼看到与亲身感受到她们是如何辛劳的。她们不但要证明自己至少能与同阶级的男士并驾齐驱,还要为女性们作出榜样,身先士卒。她们如果结了婚,有了孩子,还要承担一个作为妻子与母亲的责任——除非她们能够冷酷到无视丈夫与孩子,但这是会被人指责的。虽然这若是一个男性作出的事情,人们只会褒扬他为公忘私。
事实上几乎没有哪位夫人罔顾了对丈夫的关心,对子女的教育——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夫人被视作出格之人,但比起那些更乐于在舞蹈、赌博、偷情中消磨时光的女性,她们却更爱自己的家庭,那一双双围绕着她们的眼睛,绝对没法在个人的德行上指责她们。
侯爵是在拉法耶特夫人的教导下长大的,塞维尼夫人的女儿——在外人眼里,她是个知书达理,聪慧可人的好女孩。侯爵一开始不明白塞维尼夫人,这个大胆到敢于在国王的支持下开出版社与报社的女性,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儿,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塞维尼夫人太爱自己的女儿了,不忍心让她受自己的苦。
作为一个贵女,只要能够阅读,能够写信,擅长舞蹈与歌唱,懂得如何欣赏音乐与诗歌,在审美方面有着独特而令人赞叹的才能就行啦,何必去走那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呢?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儿育女,不用考虑生计,不用去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平静而悠闲的度过一生,才是大多女性会去选择的道路吧。
就像那些女子学院的学生,很多都是还在学习的时候就定了婚事,这份学业不过是给她们在婚姻的天平上增添筹码罢了。
侯爵甚至因此愤愤不平过,在母亲为她的一个学生——一个在诗歌上具有杰出的天赋,却因为早早嫁人而舍弃了学业与才能,不过三年就因为难产死去的女孩感到悲哀时。但拉法耶特夫人说,即便是国王,也不可能将每个人的命运都肩负在身上,当一个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意味着她将要承担起这份选择带来的命运。
如果这份选择是错误的,侯爵记得自己这样问道,我们也应该纵容她么?
你如何知道这份选择,对于她来说是错误的呢?拉法耶特夫人说,不要去责怪与你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也不要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是高尚且光明的,你要如同看待玫瑰那样去看待荆棘,因为对一些人来说荆棘也如同玫瑰,对另一些人而言玫瑰也如同荆棘——如此,你捍卫的才是真正的平等与自由。
“自私的自由不是自由,不公的平等也不是平等。”侯爵喃喃道,所以他没有试图纠正女管家的理念,这是她的理念,不是他的,他如果粗暴地干涉了她的认知与想法,等同于侮辱了他们两人。
“吃洋葱炖大猪腿肉吗?”女管家没听清侯爵再说什么,但她点选着今天才送来的新鲜菜色,大声问道。
“吃!”侯爵高兴地回答说,这份菜是来自于普罗旺斯的乡下菜,塞维尼夫人的女儿跟着丈夫去了普罗旺斯后,在信件中给自己的母亲描述了这道看似不登大雅之堂却极其美味的菜肴,抄写了这份菜谱——对她来说,这样的生活也是幸福的吧。
他带着这样的心情,美美地吃了一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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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侯爵的好心情一回到凡尔赛宫就被打破了。
凡尔赛宫的房间数量惊人,但前来拜谒国王与国王爱重的人数量更为充沛,拉法耶特夫人因为曾经与奥尔良公爵同为某人的受害者,所以国王特意恩准了给她一个房间,不过后来拉法耶特夫人看到宫殿里的房间越发不足,也厌倦了与一些人虚与委蛇,就婉拒了国王的恩宠,搬出去住了。
反正凡赛尔宫周边已经建起了无数如同别宫般的宅邸,一样有便利的上下水设施,花园与马厩,道路四通八达,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而且更适合拉法耶特夫人随时离开去巴黎拜访朋友——一些朋友来了凡尔赛也能借宿。
但因为她最新接到的工作,蒙庞西埃女公爵慷慨地让出套间中的一个房间给她借住,毕竟王太后与王后等贵女每日都要细细垂询,再让拉法耶特夫人乘着马车再从外面赶过来,实在是太劳累了。
侯爵将母亲送回套间,蒙庞西埃女公爵善解人意地将距离自己最远的一个房间给了拉法耶特夫人,不是她有意怠慢,而是作为国王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女公爵的套间外总是排满了想要见她的人,就算他们不敢吵嚷,要一一敷衍应付一番也是让人烦恼的事情。
一回来女公爵的侍女就赶了过来,委婉地询问拉法耶特夫人是否愿意去女公爵身边陪伴一会,拉法耶特夫人与女公爵之间的情分也不单只在金主(拉法耶特夫人的第一本书就是为女公爵所写)与被雇佣者之间,她端详着侍女的神色,猜到女公爵一定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才会如此急切地需要她的帮助。
她嘱咐了儿子几句,就离开了,侯爵原本想要立即离开,与那些进了凡尔赛就不想离开的人不同,他宁愿换了衣服在街头巷尾的小酒馆里与彼此都不知底细的外乡人一同痛饮,也不想永无休止地谄媚与被谄媚。
结果他一下子就被王太子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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