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一阵低沉的鸣响,听上去就好像夜幕中有风吹过古堡的塔楼,紧接着便是一道如黄昏中最后一道晚霞般温和却又辉煌的光——那束光芒从千塔之城的中心,从那座被称作“昏暗宫廷”的高塔顶端洒下,长虹般跨越了整座千塔之城,跨越了那片影影绰绰的、昏暗莫名的街区,并一路连接在尘世黎明号边缘的甲板上。
而在这道光辉出现的瞬间,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轮巨日也正好完全沉入大地,天边最后的夕阳褪去了,深沉的夜开始降临这个世界——这给人一种感觉,就仿佛是尘世间的霞光突然被收拢成为了千塔之城与尘世黎明号之间的桥梁一般,而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光束之外,万事万物都在沉入夜色。
随后,光束凝结成为一道散发着昏黄微光的长桥,在这座桥面前,高文慢慢收敛起了脸上放松的笑容,他带着郑重的表情注视着这份“邀约”,琥珀则悄悄挪动了两步,来到他的身侧谨慎地眺望着长桥尽头,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莫迪尔则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微光,表情在平静中隐隐透露着跃跃欲试。
维多利亚看着眼前的大冒险家,在片刻沉默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祖……”
“一场冒险在我眼前。”莫迪尔突然回过头,看着维多利亚说道,他心中泛起一些奇怪的感觉,他依稀记得这些话自己曾对谁说过,也可能是对许多人说过,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这样与家人告别,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他那混混沌沌的记忆中好像浮现出了某些面孔,这些面孔最终却未能与维多利亚重叠起来——那些数个世纪以前的记忆最终还是彻底消散在他的脑海中,他眼前站着的,唯有这个平常总是冷着脸的后裔,而他们之间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多久。
是的,没有多久,远不足以酝酿出什么醇厚的亲情,但他心中仍旧浮现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他带着歉意的笑容,而这笑容似乎也是他在几百年前便对某人流露过的:“我要踏上一段旅途……抱歉,维多利亚,我好像又要抛下家人了……”
“您不必道歉,您只是走在自己的路上,”维多利亚似乎笑着,她嗓音很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这些日子过得还舒心么?”
“啊,当然,很舒心,”莫迪尔的嘴角翘了起来,连胡须都在上扬,“这可能是我这几个世纪以来最舒心的日子……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些日子记多久,但我想我会记很久很久的。”
“那就好,”维多利亚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向后退了半步,“那祝您此行顺利。”
莫迪尔开心地笑着,在数个世纪之后,他终于再次在家人的祝福与送别下踏上了旅途,他摆着手,转身走向了那道散发着微光的长桥,高文与琥珀则与他结伴而行——他们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朦胧的光辉中。
走在桥上的感觉很奇妙。
高文能感觉到自己是踩在一层坚实的表面上,尽管这层表面是由光芒凝结而成,但他丝毫没有失足坠落的担忧,他能感受到气流从身旁吹过,这气流本应让人产生一种随时会被吹落深渊的恐惧,可他的心仍然平静——理智告诉他,他眼前的景象、身边的环境都是可以令人恐惧紧张的要素,可某种莫名的安心感却驱动着他的脚步,让他的每一步都毫无迟疑。
他就这样向前走着,那座倒悬的千塔之城在他视野中逐渐放大,他听到琥珀与莫迪尔交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老爷子,你不害怕么?咱们之前是分析过的,你一旦进入暗影神国,和自己的‘另外半身’接触,可能就……”
“没什么可犹豫的,”莫迪尔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我,催促我继续往前走——我已经在这场冒险中停滞太久太久了,只差最后一段路尚未走完,我要完成它,以见证一些我从未见过的风景。对于一个已经浑浑噩噩活了几个世纪的人而言,有始有终地走完这段路比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要重要多了。”
“啊,你们这些读过很多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帝都的戈德温老先生也是,说话都文绉绉一套一套的——不过道理我倒是挺明白了,你挺看得开啊。”
莫迪尔笑而不语,高文则继续看着眼前那座倒悬的巨塔——他很好奇,自己要如何走入那个倒立着的地方,千塔之城与尘世黎明号之间翻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这奇妙的景象看起来是很壮观,但如若亲身踏足其中,从一座城走向另一座城,便让人忍不住产生些古怪的疑惑了。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他继续向前迈出脚步。
然后,他视野中那座倒立的城市便“正”了过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甚至没有意识到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没有察觉到那个“边界”的存在,这种感觉就好像那座城市一开始便是好好地立在远处,而他也只不过是通过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大道造访城市的访客罢了。
他低下头,看到脚下所踩的并非什么黄昏微光,而是坚实古朴的石板道路,一些细微的灰白色沙尘散落在路旁,在微风吹拂下,有轻盈的尘埃在沙尘上空浮动。
他回过头,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高塔在视野中延伸,看不到尘世黎明号,也看不到来时所见的天空——一层混混沌沌的、晦涩难明的灰白色覆盖着城市上空,无名的天光不知从何而来,那天光中看不到云层,也看不到任何星辰。
他左右四顾,看不到莫迪尔,也看不到琥珀的身影。
他孤身一人抵达了千塔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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