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高文的话,罗塞塔的眼神微微产生了变化,他的身体略微前倾:“看样子你已经与塔尔隆德有了协约?”
“塔尔隆德临时评议团为目前塔尔隆德唯一合法统治机构,其治下巨龙为合法公民,联盟诸国与巨龙王国将相互承认上述合法性——除此之外,任何不服从评议团管制,不遵守联盟协约,不按规定执行出入境规范且破坏联盟成员领土安全的巨龙默认无任何一国公民权,”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失控的龙威胁巨大,对我们有威胁,对塔尔隆德同样如此。”
“……可怕的决断,”罗塞塔忍不住说道,“龙族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是一个我们从未正式接触过的种族,他们有着和我们不同的思维方式和历史文化,从某种方面,他们和我们的差距甚至远远大过我们和精灵之间的鸿沟,”高文点了点头,说着自己对巨龙的印象,“巨龙在纪律性、决断力以及对契约的重视程度方面远远超过其他凡人种族,而他们在应对变化、学习新事物时的能力则可能恰恰相反,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了解并适应这些新朋友,他们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十分严肃地继续说道:“这也正是我们在建立联盟之后必须时时考虑的事情。我们的盟友跨越了国家,跨越了种族,甚至跨越了曾经已知的文明边界,大家都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成长,如今是为了应对整个世界的生存压力才必须团结在一起,我们缺乏经过历史考验的融合过程,因此不同的思维方式必将带来大大小小的摩擦甚至碰撞,这种碰撞不是某个大国用绝对的武力压制就能解决的,它首先需要那些具备强大地区号召力的国家主动承担起带头作用——而这些国家本身也必须意见一致才行。”
“看样子你确实已经在这件事上考虑了很久,”在深思之后,罗塞塔终于点点头,“我认同你的观点——提丰也愿意在这件事上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
高文笑了起来:“你看,开诚布公的谈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随后他直接引向下一个话题:“接下来……既然我们刚才已经谈到神明的领域,那么不妨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我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对神明的战争,作为共同的战胜国领袖,我想听听你对这场战争的看法。”
“我的看法?”罗塞塔露出一丝复杂莫名的苦笑,“我最大的看法就是这种战争一次就够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如此艰难的战斗,我们的胜利成果却仅仅是消灭了一个被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精神幻影’? 除了那些只能充当研究素材的碎片之外? 战神只留下了一片灼热的焦土——祂可不会承担什么战争赔款,你刚才提到的‘战胜国’三个字倒更像是一种讽刺了。”
“……龙族也用他们的亲身经历证明了同样的事情:用正面弑神的方法来砸碎枷锁恐怕并不是个好办法? 这代价会随着文明的发展而越发沉重? 而我们现在的发展程度看起来已经到了代价太过沉重的阶段,所以如果不是别无选择? 我们最好能选择稳妥一点的道路。”
罗塞塔闻言微微抬起眼皮:“神权理事会?”
“正是它。”
“……这段时间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止一次猜测过它的机制和作用? 我能猜到你是打算从神明的运行机制上动手脚? 却想不到你具体打算怎么去做,”罗塞塔说道,“你笼统地提到了全民扫盲、教会正规化以及思想解放几个概念……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什么才是它们之间最大的共通处。”
“最大的共通处就是‘去神圣化’? ”高文看着罗塞塔的眼睛? 他终于将这个词说了出来,将它拿上了台面,放在一个合作盟友的面前——但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个合作者会是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一刻,饶是他也有些忍不住想要感叹命运的奇妙? 世间万物的发展总是这么出人意料,“既然我们都知道神明是怎么来的? 那么稍作逆推,我们也能搞清祂们是怎么‘没’的。”
去神圣化——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 罗塞塔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对于高文庞大计划背后真正的运作核心,他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已经思考了很久? 他翻遍了高文写就的所有书籍? 熟读过里面的每一句论述? 他了解高文在过去数年里做的每一次决定,并持续不断地从中总结着原理,关于神权理事会,他其实几乎已经窥见了这个计划的全貌——只欠缺一个关键的字眼,一个提示性的“钥匙”。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把钥匙是什么了。
“这会有效么?”他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注视着高文,“仅仅依靠一个去神圣化?”
“当然不仅仅是依靠这么一个办法,但这将是其中影响最大的因素,”高文解释道,“在分析了神明的生成原理和运转机制之后,我们已经确定了是大量信徒的‘思潮’在塑造并长时间影响着神明,而这种思潮的基础就是‘将一切归于神’——正是因为大家坚信某件事是神的权柄,才会导致对应的权柄成为现实中存在的神明,那么阻断这个过程就是关键……”
“盲目和无知导致了此类‘思潮’的诞生,”罗塞塔主动接过话题继续说道,“因为人们不知道某件事的真相,又完全不曾听说过任何一种建立在逻辑基础上的、解释未知事物的方法,所以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把答案导向某个完全无需解释的存在……”
“是的,关键在于‘思考’,主动的‘思考’,”高文点点头,“只有当思考成为一种习惯,人们才会在遇到未知领域的时候首先想到它背后的逻辑,而不是将这一切归于某个神圣而全能的存在,而这种思考……必须建立在一定程度的教育普及基础上,同时还需要对教会的影响力进行控制。”
“但智者永远是少数,”罗塞塔尝试着寻找这套理论中的不可实现之处,“根本不存在人人能理智思考的完美状态,你也无法保证教育普及之后对每个人的效果都那么理想——更大的可能是会出现无数一知半解的愚夫和无数夸夸其谈的‘酒馆学者’,他们的思考与真理毫无关系,真正的知识和他们头脑之间的距离可能比无尽汪洋还要宽阔,这种人……”
罗塞塔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显然他不仅仅是在推演这些结果,而是真的对其深有了解,高文则第一时间想到了为什么罗塞塔对这些现象的描述会如此准确——
因为提丰的教育普及工程事实上甚至比塞西尔还早了许多年,虽然受限于“走了一些弯路”导致他们在这件事上做的并不如塞西尔那么成功,但长时间的积累已经足以让罗塞塔看到许多教育普及之后的“意外效果”了。
高文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旁沙发的扶手:“酒馆学者,口头专家,民间大学士,纸面哲学家,一杯酒可以和你讨论符文,两杯酒可以和你讨论数理,三杯酒下肚他们便有自信向你解释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甚至敢于质疑世间的一切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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