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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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陶然亭的雪(4)(2/2)
    其时文泉之侧,除一树樱花一个我以外,只见有园丁在花下扫着疏落的残红,既不低眉凝注,也不昂首痴瞻,俯仰自如,心眼手足无不闲适;可证他才真是伴花爱花的人,像我这般竟无殊于强暴了。我蓦地如有所惊觉,在低徊中怅然自去。

    也还有一桩要供诉的事。同在泉旁,距樱花西五七尺许,有一株倚水的野桃,已零落了;褪红的小瓣,紫色的繁须,前几天曾卖弄过一番的,今朝竟遮不住老丑了。我瞟了它一眼,绝不爱惜它。盛年之可贵如此!至少在强暴者的世界中心目中,盛年之可贵有如此!

    四,十三。

    五、西泠桥上卖甘蔗

    《儒林外史》上杜慎卿说:“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这每令我悠然神往于负着历史重载的石头城。虽然,南京也去过三两次,所谓烟花金粉的本地风光已大半销沉于无何有了。幸而后湖的新荷,台城的芜绿,秦淮的桨声灯影以及其余的,尚可仿佛惝恍地仰寻六代的流风遗韵。繁华虽随着年光云散烟消了,但它的薄痕倩影和与它曾相映发的湖山之美,毕竟留得几分,以新来游屐的因缘而隐跃跃悄沉沉地一页一页的重现了。至于说到人物的风流,我敢明证杜十七先生的话真是冤我们的——至少,今非昔比。他们的狡诈贪庸差不多和其他都市里的人合用过一个模子的,一点看不出什么叫做“六朝烟水气”。从煤渣里掏换出钻石,世间即有人会干;但决不是我,我失望了!

    倒是这一次西泠桥上所见虽说不上什么“六代风流”,但总使人觉得身在江南。这天是四月三日的午前,天气很晴朗,我们携着姑苏,从我们那座小楼向岳坟走去。紫沙铺平的路上,鞋底擦擦的碎响着。略行几十步便转了一个弯,身上微觉燥热起来。坦坦平平的桥陂迤逦向北偏西,这是西泠了。桥顶,西石栏旁放着一担甘蔗,有刨了皮切成段的,也有未去青皮留整枝的,还有一只水碗,一把帚是备洒水用的。最惹目的,担子旁不见挑担的人,仅有一条小板凳,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坐着。——卖甘蔗?

    看她光景不过五六岁,脸皮黄黄儿的,脸盘圆圆儿的,蓬松细发结垂着小辫。春深了,但她穿得“厚裹罗哆”的,一点没有衣架子,倒活像个老员外。淡蓝条子的布袄,青莲条子的坎肩,半新旧且很有些儿脏。下边还系着开裆裤呢。她端端正正的坐着。右手捏一节蔗根放在嘴边使劲的咬,咬下了一块仍然捏着——淋漓的蔗汁在手上想是怪粘的。左手执一枝尺许高,醉杨妃色的野桃,花开得有十分了。因为左手没得空,右手更不得劲,而蔗根的咀嚼把持愈觉其费力了。你曾见野桃花吗(想你没有不看见过的)?它虽不是群芳中的华贵,但当芳年,也是一时之秀。花瓣如晕脂的靥,绿叶如插鬓的翠钗,绛须又如钗上的流苏坠子。可笑它一到小小的小女孩手中,便规规矩矩的,倒学会一种娇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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