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会责备人的(2)
晓微,我有的时候非常怨恨他,因为他,我从一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少女,慢慢变成一个沉重乏味,思前想后的妇女。一想到和他在一起,不能做的事情,那个清单长得要命,就觉得沮丧。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想过舍弃。在这样大的一个城市,我们两个没有根的人,给出的温柔和顾惜,竭尽全力焐暖对方的那一点点热,是什么呢?这不是我过去经历的“爱情”。我经历过的爱情,都像诗,可以写,可以唱。这些不是诗。过去的爱情,一开始都是极乐,最后才用痛苦来偿还;这一次,一边走,一边在偿还,每一点快乐都伴着辛酸,但黑暗的尽头不是黑暗,慢慢地有了光亮。
到了一定程度,两个人在一起的情分,已经不能用“我爱你”来说。我不但疼惜你,保护你,信任你,怨恨你,我还怕你,畏惧你。因为已经骨肉长在一起,越长越死,命运也长在一起了。我们都在变,一切都在变。我一边写我们的点滴快乐,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不敢有大意的心。写的东西很轻浮,很肤浅的快乐,但是没有那样的东西漂浮在上面,我会想太多。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写更深沉,更真诚,更面对自己的东西,也许要等真的平静了心,或者真的绝望时吧。我常常在矛盾:这样的生活,是让我变得粗糙,窄小了呢,还是生活让我内心的容器变得更静默,更宽大了呢?
我知道,他做了很多很多,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他慢慢地有了男子气,担当的神气。他学习全新的事物,迎接每一个挑战。他昨晚上说了,我才知道,刚去做这份新工作,他在公车上都在练习,手指在大腿上敲击键盘。他给我买他能所支付的最贵的东西。他没有忘记每一个纪念日,有时他买花,有时他做菜。每个晚上我抱着他入眠,每个早上醒来,一定是他抱着我。有的时候,去逛钢琴店,他会问店员,一节课多少钱?我问他为什么问,他就很自然地说,将来女儿要学的。有时逛超市,一大片的电子琴没人顾,空荡荡的,他就开了电源,给我弹一小段《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晓微,我不是没有“飘荡”过。有时候见到年轻的男孩子,真干净的一张脸一个笑容还有一个人生,什么负担都没有。真好啊。真想去过更轻松的生活,想谈真正的恋爱。和这样的男孩在一起,爸妈一定会很开心吧。忍不住这么想。想这么一周或者两周,慢慢地想法就散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总还有打动我的东西,我一点一点的被拽到现实里来,拽到他的面前来。魂魄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对了,晓微,我从去年开始,为一家动画公司做文学统筹,也就是剧本策划的工作。这是一份不必我亲自动笔的工作。很神奇,居然不用写字就能谋生了。这种神奇,与其说我感觉到欣慰,舒服,不如我感觉到害怕。天啊,原来我不用写字就能赚钱——那,我写字干什么呢?二十年来,我一直以“必须写字才能生活”为信条,说服自己,鞭策自己。突然变得很惶恐。我这才发现,我是多么看重,多么需要“写字”这件事。虽然,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发现。
晓微,你还记得那个叫阿晋的男生吗?我给他写的情书,应该是人生中最初的情书。他看了以后,居然给我回信,说我文笔不错。我骑着单车,疯狂地穿越整个城市,心中的狂喜不能控制。那是我第一次,由衷的为“我会写字”而感到无比骄傲——这真是太好了,我能传达我的感情,这真是太好了。还有,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给你写信,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能写点什么,并且留给你,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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