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小时候的角度来看,父亲生活的最主要内容就是喝酒、聊天、骂领导、打儿子。他对待邻居同事都超级友善,别的孩子欺负我,他总是先揍我一顿,再去给人家道歉。外面遇到的任何人,他都能拉到我家来喝酒,不管家里有没有菜。他所骂的领导也到我家来喝酒,但他还是照骂,动不动就说:“老子是抗日干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你们的坐享其成,走后门,不要脸,都是修正主义王八蛋!”其实他不懂什么是修正主义,他骂人家的所谓走后门,不过是送孩子参个军或者一斤肉票买二斤肉之类。他就这样慢慢得罪了很多“当权派”,“文革”时多次被人家批斗。所以他七十年代以后,经常骂“文革”,他认为的“文革”,只是六六年、六七年、六八年这三年。他把很多看不惯的事,都归罪到“文革”头上。比如我一顶撞他,他就说“文革”教坏了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一点儿不孝顺!我心想那你顶撞我爷爷,是谁教坏的呀?他还不喜欢简化字,说“文革”把字都简化了,他还得重新适应,写出来一点儿没文化。但他写自己的名字时,从来不写那个“宪”的繁体;写我的名字时,也不写那个“庆”的繁体。他不知道简化字古已有之,民国时期就曾经公布过,新中国颁布简化字表也是“文革”以前的事情。他还看不惯青年男女手拉手“压马路”,说妈拉巴子“文革”把你们都解放成流氓了,大白天就手拉手,这不是国民党吗?其实哈尔滨风俗欧化,男女交际相对开放,“文革”前后基本没什么变化的。
“文革”后期,各城市都组织了工人民兵,相当于武警,人家就把他调去当了个分部的副总指挥,实际意图是省得听他骂人。他干得挺得意,弄了支卡宾枪放在家里,还偷了几粒子弹。说当年有支三八大盖就不错了,第一次看见卡宾枪还是陈老总的警卫员身上背的。过春节的时候,趁着满城鞭炮震天,他让我冲天打了一枪,笑着说:“看你那个熊样,当兵不行啊,当个司令还行。”
他管民兵期间,是有点儿实权的,抓捕过不少著名流氓大盗。那些人没有一个恨他,更没有人在我身上报复。因为抓到之后,他总是去亲自审讯,把人家臭骂一顿,讲一番社会主义红色江山来之不易和你妈生你多么不易的大道理;最后问人家,你对得起、对得起陈老总吗?人家肯定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他就让人家写检讨书,按了手印,然后就放了。其中有几个还真的改邪归正了,父母拎着鸡到我家感谢。父亲说这不算走后门,把鸡收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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