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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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第一(5)
    结构第一(5)

    凡是写出可以流传于后世的文章,必须先有一颗可以流传于后世的心,然后鬼神显灵赐予他生花妙笔,使他文思泉涌,写出人人称赞、流芳百世的文章。不是文章里面的文字让它流传,而是作者的一腔正气使它流传。《五经》、《四书》、《左传》、《国语》、《史记》、《汉书》等书,与大地山河一同存在,永不腐朽,试问当年写这些书的作者中,有一个不肖之子、轻薄之徒搀和在中间吗?再看看《琵琶记》,这部剧本能够流传至今,那么高则诚的为人一定善良值得称赞。所以上天让他的名字能够永远流传,而没有与一起消亡,他怎么是残忍刻薄的人呢?即使他当年与王四真有矛盾,故意给王四加上不孝顺的罪名,但是他与蔡邕未必有矛盾。为什么对有矛盾的人,只暗中说出他的姓而不公开指出他的名字,而对和自己未必有矛盾的人,反而让人家李代桃僵、替人顶罪呢?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从来没有一个人为这件事争辩。编写“《琵琶记》是为了讥讽王四”这种说法的人,他的不学无术显而易见。

    我以前在出版自己的戏曲作品时,总要在作品的开头附上一段誓词,大意是:我给生角、旦角加上美名,并不是为了存心换取世俗的恩惠;给净角、丑角抹个花脸,也只是出于无心的调笑。这样做都是为了给戏场增加点缀,使氛围不那么冷清而已。但是考虑到在人的七情六欲范围内,没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存在的。我虚构一件事,现实生活中就会有一件事与它相似;我编造一个名字,就会有一个人的名字与它巧合。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把我凭空捏造的东西当做是以他为靶子的指桑骂槐呢?因此我滴血向上天发誓,拿出自己的心告之于世,如果有丝毫的暗讽之处,我甘愿炔子都当哑巴,即使我逃脱了阳间的责骂,也难以逃脱阴间的惩罚。这种发自内心的誓言早就附在书的开头出版了,在世间得到证明很久了。但有些好事的人仍然不能完全原谅我,每看一场戏,一定要向我追问剧中人物指的是哪个人。唉!如果这些剧本都有所影喻,那么我发誓言已经二十多年了,上天有眼,随时应验,却为什么不给我惩罚呢?

    这是死后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不再说它,先谈论我现在的状况:我年近六十,即便是马上就死去,活的时间也不短了。过去我担心自己没有后代,现在我已经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正在肚子里怀着还没有生下来的、生下来不久还将怀孕的,也不只一个人。虽然我的这些孩子都不争气,但是靠他们还能给我的晚年带来一点安慰,我不会有穷苦人家无儿无女的担忧。虽然我年纪大了,但筋骨还不错,跋山涉水,年轻人常常也追不上我。我虽然容貌瘦削,但精血还没有耗尽,寻花问柳时,仍然会儿女情长。我所担心的只是贫穷,贫穷并不是问题;我所缺少的是富贵,但富贵难道是每个人都能侥幸得到的吗?所以说,这是造物主对我的厚爱。上天不是怜惜我的才华,也不是怜惜我的德行,而是怜惜我心中没有杂念。我这辈子写的书,虽然对人心世道没有什么帮助,但如果只论著作的数量,几乎能和曹交所说的食粟之躯一比高低。如果我心里稍微藏着一些心机,略微有害人之意,那么造物主诛杀我剥夺我尚且来不及,能容忍我这个自作孽的人老而不死,让我还能疯疯癞癞地舞文弄墨吗?

    我在本书的开头就告诫人们不要讽刺他人,以至上面的文字可能显得狂妄自大、自鸣得意,不是我胆敢故意夜郎自大,而是我私下里担心创作戏曲的人不清楚我写这篇文章的本意,而错误地相信“《琵琶记》是影射王四”的说法,因为这个错误的说法而真的做出这样的错事。谁没有恩怨?谁没有牢骚?如果都借戏曲创作来发泄怨恨,那么这本书就不是阐明戏曲创作的书,而是教人作危险邪恶事情的书。上天如果要追究起来,我岂不是首当其冲?我把自己的亲身经历说出来告诉大家,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立主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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