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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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外交官的婚姻
    媒是我的一位幼年时期女友作的。半夜,她打来长电话、语气热烈地介绍道:“他是外交官!中文讲得跟我一样好!——认识一下有何关系?成就成、不成就拿他练习英文嘛!”

    我想,女人千般百种,但在爱逛商店和爱作媒这两件事上,大多相似。此女友是我自幼儿园起的好友,从第一次婚姻中走出来的我即便对全人类都没有了信赖,对这女友,我还是有一句听一句的。当然,对於一个年轻的美国外交官我也难按捺油然而生的好奇。

    六点半左右,我在女友的公寓准备晚餐。听叩门,我迎去,一个大个子美国青年立在门口,颈上的细炼吊着一块牌子,上面书着“美国国务院laember of communist party ?”

    他突然改成英语问。我明白他的用心:他想制造出无数个“冷不防”。我在母语上的设防,可能在第二语言中失守。一瞬间犹豫,我说“是的。”

    问答有顺畅起来,如此持续了半小时,他无缘无故再次山东味十足的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的合作十分理想。我心松弛下来。他一面收拾桌上的卷案,一面不经意地对我说:“有件小小的事还得劳驾你协作。”

    “什麽事?”

    “假如我们要你做一次测谎试验,你是否会答应?”

    这太意外了,我企图看透他似的瞪大眼。

    “绝不会费你太长时间,”他开导我,“这样可以大大加速调查进程。”

    一时间我想到lawerence的话,“请一定再忍耐一下,就算是为了我!”

    晚上我在电话上冷静地告诉lawerence,我接受了做测谎试验的要求。他在那边炸了:“你怎麽可以接受这种无理要求?!这简直是人身侮辱!只有对罪犯嫌疑才可能提这样的要求!”

    “那我怎麽办,你以为我情愿?”我气恼并充满委屈。

    “我要起诉他们!这已成了迫害!”他冲动地喊起来。

    “让他们测验好了。我反正句句是真话,怕什麽?!”我也大起声,心更委屈,觉得自己忍让至此,他倒毫不领情。“这不仅侮辱你,也是对我的侮辱!你不该答应!”

    我抢白道:“我也不该答应你的求婚,不该到这貌似自由的鬼国家!”我一吐为快地说。

    我挂断电话,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种寄居异国的孤独感头一次那样真实可触地浮现了。原来,我并没有没有着陆;这个国家不允许我着陆;我仍在一片茫然中孤零零地漂。

    lawerence第二天突然抵达芝加哥,他很不放心我的情绪。我告诉他,我不愿为这场婚姻给他和我的生活造成那麽多麻烦;我不想任何人推测我怀有某种意图来靠近一个美国外交官;如此推测是对我尊严的侵犯,是对我人格的贬低。并且我也看到,我和他之间存在着两个国家,两个为了各自莫名其妙的政治目的,势力范围而勾心斗角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国家。

    “你别再跟我来往了。”我说。

    “事情不象你想的那麽严重,也许这只是例行的调查。”他安慰我,心里却十分没底。

    lawerence回去后,打电话高诉我,他赴意大利的行期已定了,他已向上级做了通知:在赴任前期和我结婚。

    “现在没事了——也许这场调查的结果是令他满意的,否则他们早就改取消我去罗马的调令了……”他说,带着侥幸者的喜气:“他们再不会要你去做测“谎”试验了!”

    我也感到了释然,情绪好转,与他讨论起罗马的日程来。电话刚搁下,门铃响了,从窥视孔看出去,我又呆了:来者竞是那位矮个调查员。

    “很巧,我散步是发现你是我的邻居!”他笑哈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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