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早早来到诊所,没料到过道里已挤得水泄不通,尽是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影师。他不让这些人进诊所,也拒绝发表声明之类的玩意儿。好不容易总算摆脱了这些人的纠缠,慢慢拉开通向里间的门。血迹斑斑的地毯已拿走了,室内的摆设都已放回原处,看上去已一切恢复正常,然而罗琳再不会进来了,再也看不见她的笑脸和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
过不多久,史德听见外屋的门推开的声音。当天第一个预约病人到了。这人名叫白强。他一头银丝,气度非凡,典型的大公司董事的模样,事实上他正是南山房地产公司副董事长。当史德初次看见白强时,不禁暗暗称奇,一时不知是这位副董事长创造了典型形象,还是典型形象创造了这位副董事长。
白强在长榻上躺下,史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身上。白强是一个朋友两个月之前介绍给他的。史德只用了十分钟就确诊白强患的是偏执性心理疾病,发展下去会行凶。尽管报纸已登了发生在诊所里的惨案,白强却只字未提,这正好符合他的病例。他这号病人只关心自己,完全沉浸在自我之中。
“以前你不信我的话,”白强说,“现在我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们都在追捕我。”
“我们说定轻易不下结论。”史德谨慎地回答。“记得昨天你我一致同意幻觉——”
“要知道我说的不是幻觉。”白强大吼,翻身坐起,紧握双拳。“他们想要杀死我!”
“躺下,放松,别激动,慢慢说。”史德好意相劝。
白强非但不听,反而跳下长榻,站在史德面前,眯缝着眼睛。“你不能说些别的话吗?连我的证词都不听!怎叫我不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你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史德耐心地解释,“我是你的朋友,正在设法帮助你。”失望情绪顿时袭上心头,史德如刀刺针扎般地疼痛。过去一个月治疗顺利,取得了一些进展,这一下就丧失殆尽了。病人又回到两个月之前那种疑神疑鬼的状况。
白强早年进入房地产公司,先当邮件收发员,混了二十五年,凭他那堂堂仪表、温文尔雅的态度,步步高升,扶摇直上,最后爬到副董事长的位子,只差一步就可登上董事长的宝座了。却不料祸从天降,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在红叶谷的夏季别墅突然着火,妻子和三个孩子葬身火海,当时他正在另一地与情妇寻欢作乐。这场惨祸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心里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创伤。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自拔。从此以后,他愁肠百结,忧心忡忡,与朋友的交往越来越少。夜幕降临后,他独守空房,追忆可怕的灾祸,体验妻儿被火舌吞噬时的极度痛苦;同时,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与情妇颠鸾倒凤的情景。这一切像是电影,在脑海里演了一遍又一遍。家人之死全怪自己;如果当时他在家,也许能救出妻儿。这念头老缠绕着他,使他日夜不得安宁,久而久之,成了心病。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个恶魔,他知道,上帝知道,当然别人也看得清楚。他恨自己,知道别人也恨他。别人笑脸相迎,那是虚假的,同情也是假装的;人家一直在等他自我暴露,在设圈套等他往里钻,设陷阱等他往里跳;但是,他比这些人精明,不上他们的当。后来他干脆不去董事专用餐厅吃饭,而躲在自己办公室里悄悄吃午饭。总而言之,他千方百计躲着别人,恨不能钻到地下去。
两年前,公司推选董事长,白强被冷落在一边,没有人提他的名,反倒从外面请了个人来当董事长。过了一年,重新推选副董事长,白强靠边站。白强火了,这简直是合伙谋反啦。他开始侦查周围的人,夜间他把录音机藏在其他董事的办公室里。六个月前,正当他在藏录音机的时候,被人撞见了,看在他的资历和地位分上,才没有开除他。
为了减轻白强的工作压力,公司董事长免去了他的某些职务。本来是出于好意,但事与愿违,白强更加坚信周围的人在跟他作对,挑他的毛病,甚至要置他于死地。周围的人怕他,跟他过不去,那是因为他比谁都精明能干;要是他当了董事长,这些笨蛋统统都得滚蛋。他经常神志恍惚,心不在焉,工作中的失误越来越多。当别人向他指出错误,并提请他注意的时候,他总是忿忿不平,怨气冲天,矢口否认,声称别人修改了他写的报告,变动了统计数字,目的在于败坏他的声誉。不久,他意识到跟他作对的不仅是本公司的人,外面还有地下人员在监视他,偷听他的电话,私拆他的信件。他不敢吃饭,怕有人在食物里放毒药。吃不好,睡不好,终日愁山愁海,郁闷愤慨,体重大降。董事长焦虑烦恼,找到史德,请他收下白强给他治病。史德的预约登记本已满了,看在老朋友分上,只好勉强答应了。
白强仰卧在长榻上,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
“说说你的证据吧。”史德说道。
“昨天夜里他们竟然闯进我家里来了。他们要杀死我,但是他们玩不过我,我比他们机灵。这些日子我在书房里过夜,门上加了好几道锁,所以他们近不了身。”
“你向警方报案了没有?”
“当然没有?警察跟这帮人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已下命令叫他们枪杀我,然而只要周围有人,他们就不敢下手,所以我尽量混在人群中。”
“你告诉我这些情况,很好,我非常高兴。”
“你知道了这些情况,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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