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个声音滞涩的答道:“原来是四弟啊,我有极紧要的事,须去托一个朋友,所以出来得这们早。四弟怎的这时候跑到此地来呢?难道是师尊特地让你来的吗?”
那童子答道:“怎么不是?大师兄有什么要紧的事,打算去托哪个朋友?”
这边人叹了口气说道:“师傅既是特地叫你来,我的事也瞒你不了,不妨说给你听。一则可使你今日看了我的榜样,不再上我这般的大当,二则我原也有事想托你,不能不把情由告知你。你记得师傅的戒律,第一条是什么?”
童子仿佛带着笑声说道:“这如何会不记得呢?第一条是不许干预国家政事。”
这边人又问道:“是了,第二条呢?”
童子答道:“第二条是不许淫人妻女。大师兄忽盘问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边人道:“哪里是盘问你呢?老实对你讲罢,我于今犯了第二条大戒了。”
童子失声叫道:“什么话?大师兄怎的如此糊涂,居然会犯第二条大戒呢?这是怎么了?大师兄平日做事,又精明,又老练,究竟怎样生得美丽的一个女子,能把大师兄引诱得犯戒啊?”
这边人道:“这种事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只好归之前生冤孽。前几日我因惦记你二师兄,不知他那条被虎爪伤了的左膀,完全医治好了没有,特地骑了匹马去看他,在蓝家盘桓了一日。见你二师兄的左膀,虽然抓伤的皮肉不大,但是抓断了筋络,伤口完全医好了,就是不能使劲,一使劲便牵得筋痛异常,再也不能干那与张三斗法的玩意了。你二师兄因废了那条胳膊的缘故,心里很不快乐。我在他家看他那不快活的神情,也很替他难过。遂不愿意多住,次日,即告辞出了蓝家。原打算到师博那里去的。
谁知行到一座石山脚下,忽然从半山中飞下一块石片来,那石片不前不后的恰好从马眼前擦过,将马惊得跳起来,无论我如何勒也勒不住。正在无法可施的时候,又是一块石片飞来,挨马屁股擦下。那马经了这一下,倒不乱跳了,扬起头,竖起尾,追风运电也似的向前飞跑。
我回头看半山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估量扔石头者必是躲在石头背后。若没有人,石片决不能自行飞下山来,更不能打的这么巧。一时气忿不过,要上山找那打石片的人算账。可是那匹马不争气,平日我骑着他长行,极驯良无比,独这日自受惊乱跳之后,简直如疯癫了的一般,只是放开四蹄,围着那座石山打转。勒他上山不听,勒他向大路上走也不听,足打了四五个轮回,才慢慢的收了劣性。向大路走了一会儿,我因放那打石片的东西不过,便骑在马上向打来石片的方向寻找。找了一阵,不见有人,便想回到大道。可这时又有一片石头打来,打在马腿上,马又蹦跳了起来。我更加生气,又向飞来石片的方向追去。如这样几次,没有追到人,但我已进了大山深处。
天色看看要黑了,马因乱跳乱跑的时间太久,又走了几十里不曾休息,已疲惫得低下头,一步懒似一步地颠着走。我在马上,更是又乏又饿。那时心里思量,只要有人家肯容我歇宿一宵,饱餐一顿,我真一生感激那人的大德,不管要我如何报答都情愿。
心里虽是这们思量,不过哪里寻得出这样一个人家呢?可怜我那时真是苦的不得了,真悔恨不该负气,一路追到这里来。那时马也不能骑了,牵在背后,缓缓地行走。猛然见前面有灯光射出来,我心里一喜,就如出门多年的人,一旦回了故乡,看见了自家门户一般。身体原已疲乏不堪,灯光一落眼,登时显得精神陡长。急急牵着马向灯光处走去,一点儿不觉得辛苦了。及走近灯光,就见一所土筑的房屋,有三间屋。灯光从窗户里射出来。
我上前敲门,听得里面有男童的声音说道:‘是什么人来敲门?’又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若不是有紧急的事,怎会这时候来敲门?不开使不得。’接着,门便开了。我趁灯光见房中有个女人,约二十来岁,还有个男童十来岁。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看了,那女子生得艳丽似天仙,加以举止来得大方。我不由得心里略动了一动,然随即将心神按定了。拱手对那女子说道:‘我是走错了道路的人,没地方歇宿。不得不恳求两位慈悲,许我喝口水,并在灶间或柴草间歇息到天明便走。’那女子听了,先不回答我,笑盈盈地向那男童说道:‘是这样吧?我原料定不是有紧急的事,不至这时候来敲门。走错了路的人很苦,你瞧这人不是疲惫得很么?’男童向我瞟了一眼,也笑盈盈点头。
二人又咬着耳根说了几句,将我的马系在门外,引我到另一间房里。
“我这时心里虽有些摇摇不定的意思,然而明白师傅的戒律第二条,不是玩笑的事。竭力的把持着心猿意马。片刻后,二人送了酒菜进来,好像是预备了专等我去吃的。我腹中正饥饿得得很,怎么忍得住不放开吃喝?谁知那酒菜吃喝下肚,一颗心就糊涂起来了。我跟从师傅学道十多年,不曾有一次动过欲火。这时候大动起来了,再也压抑不下,连身体都不知道疲乏了。那女子乘我欲火大动的时候,悄悄地前来勾引。前生的冤孽,到了这一步,哪里还逃避得了?何须片刻工夫已犯过第二条大戒了。
到了天明,我醒过来,看到身边的赤祼女子,心里明知是夙孽,但犯了戒律,还有什么话说。惟有赶紧准备后事,拼着一死罢了。我的兄弟,我所欲托你的,就是我这个孽报之躯,若不托你替我掩埋,必定因我又害得许多人得秋瘟病。你能答应我么?”
童子似是沉吟了一会儿的样子,说道:“大师兄遇了这种可伤痛的事,只要是我力量所能做得到的事,哪有不能答应的道理。不过,以我的愚见,人死了不能复生,圣贤无不许人悔过。就是师傅的戒律,虽说犯了,大师兄果能真心悔悟,师傅也没有不容改过的。即算师傅的戒律严,悔恨无用,也还有三条大路可走,何必就此轻生呢。”
这边人发出带悲哀的声音说道:“我若愿意走那儒、释、道三条大路,早已不从师傅学道了。现在的儒,我心里久已不觉得可贵,并且科名不容易到手,不得科名,在我们这一教,是不能算他为儒的。释家的戒律更难遵守。至于此刻的道家,比儒家更不足贵,都不过偷生人世而已。我未曾遇着师傅的时候,尚且不愿意走上那三条路去,何况受师傅熏陶了十多年呢,我的志愿已决,好老弟不用多费唇舌,只请快点儿回答我一句话。我急须去会朋友,不可再耽搁。”
童子道:“既是大师兄的志向已决,我答应替大师兄施行丧葬便了。”
这边人道:“多谢老弟的好意。我死的时候还早,死的地方,也还不曾定妥,等到时日地址都选择停当了,自有消息给老弟。我去了。”一语才毕,吴逸发就听得一阵其快如风的脚声,渐响渐远,渐听不到了。
吴逸发打算不叫唤的,只因听得跑去的脚声仅有一个,还有童子不曾走开。遂朝着童子立着谈话的方向说道:“请贵人救救我!”
童子听了,并不惊讶,走近了两步,说:“你且等一等,我把这上面的绳索割断。”遂拿出把短刀割绳索。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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