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的明净清洁不只在碧的叶,粉的花,白的藕,那是深入到骨髓,深入到本质的。“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历来为世人所公认,所称颂。其实荷不只是出污泥而不染,她是化腐朽为神奇了,生长在污泥中,却吸收污泥的腐植质,生出洁美的叶和花,生出雪白且甜美的藕和莲子。难怪观音菩萨要坐莲座,行走时脚步莲花,她是要度众生出苦海,出污淖,与莲花一样的心地,一样的意愿呀。
芦苇
水中芦苇也是我深为喜爱的。最早感受芦苇之美,是于少年读《诗经》时,“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蒹葭,芦苇也,深秋清晨,秋水森森,芦苇苍苍,露水盈盈,晶莹似霜。这美的情景,美的境界,深深打动了我,油画般铭刻在我的心上。
壮年时参加一个笔会,我来到吉林东部向海湿地自然保护区,那里有数万公顷的芦苇荡。正值夏季,芦苇繁茂,密密匝匝,远接天际。站在高地上展望,密集的芦苇如绿的海漫延四方,风吹苇摆,似海波在滚动,那气势真是豪迈,雄伟。我被苍茫的芦苇荡震撼得心跳不止,似乎肉身就在这绿的海上沉浮,飘动。单看这芦苇,孤伶伶一棵细茎,几片尖叶,极普通,平凡,可千万芦苇集结在一起,就是千军万马,就是雄师铁骑,就形成这雄伟与苍茫。荷花池是娇柔、雅致的美,芦苇荡则是朴实、粗犷的美。
坐在汽艇上钻入芦苇荡,小小的艇在窄窄的缝隙中穿行。紧贴着我们的芦苇有两人高,被汽艇涌起的波摇摆着,似迎宾在向我们招手,又似卫兵在向我们敬礼。芦苇丛摆动的呼呼声与水浪滚动的哗哗声合成激昂的军乐,我感觉好像是在检阅部队,不觉举起右手挥动,心中喊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不过,我忘不了“蒹葭苍苍”那美的意境,那是秋季的芦苇呀。秋季,我再次来到芦苇荡,果然,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境界。芦苇的茎由绿转黄了,而且开出了花,苍白色,在芦苇的上部,一长串,如芦苇的白头。无数这样苍白的头颅联结在一起,那就是苍苍了——蒹葭苍苍。这样一片茫茫白头形成一种苍凉的意味,蒹葭苍苍,人心也苍苍。蒹葭萋萋,人心也萋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再次眺望芦苇荡,感受到浮动的苍白中又不只是苍凉,还有一种苍劲在里面。芦苇的茎枯萎了,但更加坚韧,所以才成为造纸和屋顶的优质材料(北方农屋常用芦苇做屋顶再铺上碱泥)。它的头虽然苍白了,但却高昂地挺立着,芦花似雪,有雪的高洁与刚强,它不会向秋风低头,也不会向即将到来的严寒俯首。它会在冰冻中熬过三九酷冬,在春天萌发新的蓬勃生命。曹操诗歌的风格是苍凉慷慨悲壮,深秋芦苇结成的意境也是这种风格。夏季芦苇展现的是生命的蓬勃、繁茂,秋季芦苇展现的是生命的悲壮与不拔。不少画家喜欢画芦苇(如吴冠中,冯骥才),但多画深秋苍苍的芦苇,他们欣赏此时芦苇的风格与意境。现在不少商场和住家把白头苍苍的芦苇摆放在厅堂里,作为一种装饰,也是这样一种心境吧?
水中双美,我喜欢,很多人也喜欢,因为她和他确实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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