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半空中所有的声响一起消失,连旋转的气流也感觉不到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像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让紫岚感到揪心,感到发慌。它明白,这是老雕攻击的前奏。老雕一定是选择准了最佳的扑飞角度,在天空突然收敛翅膀让身体像片落叶一样悄然无声地飘向目标。这是金雕惯用的jīng彩绝伦的偷袭方式,有极大的欺骗xìng。果然,一两秒钟后,寂静的天空传来空气被老雕翅膀割裂的声响。这声音十分细微,如草叶摆动,似柳枝划水,但紫岚凭着狼所特有的灵敏的听觉,还是识别出来了。现在,是它转身迎战的时刻了,它应当以闪电般的速度扭腰转身,然后翻一个滚,仰面朝天,在雕爪攫住它腹部的一瞬间,以爪还爪,用狼爪夹住老雕的翅膀,在老雕坚硬的嘴喙啄瞎它狼眼的同时,以牙还牙,一口咬断老雕的脖颈。
它紫岚必须把时间计算得十分jīng确,早一秒钟转身或迟一秒钟转身都会贻误战机的。如果它早一秒钟转身,老雕会在最后关头看出它原来是匹还具有反抗能力的老狼,便会在距它还有半米高的上空及时扑扇翅膀,飞遁远方;如果它迟一秒钟转身,老雕的铁爪便会攫住它的脊背,使它失去反扑能力。
这真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啊。
雕爪已触碰到它脊背上的狼毛了,是时候了,它憋足劲,扭动狼腰,借着大地那股弹力,奋力转身。以往,它的身体是那么敏捷,各个部位配合得那么和谐,脑子一旦出现动作意念,身体已自觉完成了。但此刻,由于过度疲劳,由于长时间躺卧不动,四肢显得僵硬,腰杆也失去了应有的灵xìng,身体变得笨重而又迟钝,比预计晚了半秒钟才完成转身动作。这是生命攸头的半秒钟啊。还没等它将狼嘴和狼牙转到位置上,老雕那双骨骼凸突的铁爪就已插进了它右侧的肋骨。
它只觉得身上一阵钻心的火燎火烧般的剧痛,忍不住惨嚎了一声。它想就地打滚或采取别的什么补救措施,但为时已晚;随着老雕金sè的翅膀扑扇出一股飓风,它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老雕的铁爪往天上拎,四肢差不多快离开地面了。
决不能听凭老雕把自己凌空攫起的,紫岚想。它是陆地上的猛兽,离开了大地,就等于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它拼足所有的力气,朝前面那片灌木林狂奔。只要能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就等于将老雕拖曳进了坟墓,老雕那双威力巨大的翅膀就会失去作用。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拔河赛。老雕急遽地拍扇翅膀拼命想把紫岚攫离大地;紫岚撑开狼爪,尖利的指甲紧紧抓住草根,抓住泥土和岩石,拼命想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
地上飞沙走石,草叶飘零,一片狼藉。
离灌木林只有几步之遥了,老雕一定是意识到了危险,一声又一声地啸叫着,翅膀扇起一团团猛烈的旋风。紫岚只觉得肋骨像要被拉断了,整个身体被提拉得像一张弯弓,四肢的关节像要被拉得脱臼了;它狂嗥着,挣扎着,用狼爪抠住地面上的草根和树枝,借着大地的力量,一步一步朝灌木林走去。它本来就是一匹衰老的母狼,又经过漫长的一昼夜的折磨,身心已差不多衰竭了;它是靠着食肉类猛兽那股强悍的jīng神力量支撑着,这才勉强同老雕抗衡的。它眼冒金星,面前的灌木林和碧蓝的天空,远方宽广的草原和背后巍峨的雪峰似乎都在旋转舞蹈。它早就预料到自己这点残剩的生命和体力是无法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的。它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它已支持不住了。但它必须坚持住。它又向前迈了一步,将一只狼爪钩住一丛马鹿草根,刚把身体的重心移过来,突然,砰,脚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脆嫩的马鹿草根经不住重力拉扯,被拉断了。紫岚只觉得大地一阵颤抖,身体就已离开了地面,急速地升上天空。随着整个身体越飞越高,它产生了一种失重的感觉,难受得想呕吐,一阵昏眩……
高空那股又硬又冷的气流把它刮醒了。它睁开眼,整个尕玛尔草原像一块不规则的绿sè的地毯,铺在被大山拱围的谷地中;自己经常去饮用的那块臭水塘,变成一块小小的明亮的碎玻璃。一头雪豹在草地上跳跃,但看下去却只有七星瓢虫那般大小;它栖息了大半辈子的石洞,仅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它估量着自己的高度,差不多和高耸入云的rì曲卡雪山那条弯弯曲曲的雪线平行了。那种难以忍受的失重感觉消失了,哦,老雕已停止了上升,保持着眼前这个高度,在向前飞行。
紫岚很明白,自己已身陷绝境。它被吊在高空,犀利的狼爪和狼牙都发挥不了作用,变得像绵羊一样软弱无能。它虽然还活着,但实际上已成了老雕充饥的食物。它是必死无疑了。它并不怕死,它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和老雕搏杀的,但它希望能和老雕同归于尽,可惜,它这一生的最后一个愿望落空了。它输惨了。它没能咬死老雕,为可爱的狼孙们消除隐患,反而要被老雕吃掉了。唉——从飞行的方向判断,老雕是要把它带回自己的雕巢去,慢慢享用。老雕得意地鸣叫着,用一种胜利者的优雅姿势在飞行,飞得十分平稳。老雕是值得骄傲的,这不但解决了好几天的食物问题,而且活擒了老狼,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必然会提高这只老雕在其鹰类家族中的威望和地位。雪峰越来越近,那条弯弯曲曲的雪线,在阳光下变幻着红黄蓝三种颜sè,沟壑纵横的山脉金碧辉煌,空气中夹杂着一层细细的雪尘,刮在紫岚身上,冷彻心扉。
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被老雕吃掉了吗?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一只食草类动物,早就在被凌空攫起的一瞬间吓破胆,气绝身亡了;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普通的食肉类动物,如狐狸、红豺或狗獾什么的,恐怕也早就丧失了反抗意识。但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狼,狼是草原的jīng英,是野xìng的化身,更何况是匹饱经磨难在险恶大自然里已铸炼成钢铁意志的老狼。因此,尽管已身陷绝境,紫岚并未丧失反抗意识。在狼的生存词典里,是没有束手待毙这一说的;狼习惯于反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让老雕来吃掉自己吗?紫岚想。不,无论如何,它死也要捞回一把的。当然,现在它被吊在高空,无法施展扑咬撕抓的狼的本领,但老雕不可能永远把它悬吊在空中的。老雕正在把它带回雕巢去。有了!只要一飞到老雕的巢穴,它的四肢一沾着大地——这完全可能的,老雕在自己的巢穴前一定会先把它扔在地上,啄瞎它的眼睛,啄破它的脑壳,啄穿它的肚肠——也就是说,它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咽气前向可恶的老雕发出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老雕向一座悬崖飞去,渐渐地,紫岚看见在悬崖陡峭的岩壁间,在那棵长在石缝里的苍劲的松树旁,有一条棱形的石缝,石缝里铺着一层枯枝落叶和鸟类斑斓的羽毛;石缝前是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一条rǔ白sè的云带缠绕在石缝间。紫岚断定,这就是老雕的巢穴。金雕习惯于在绝壁上垒窝。毫无疑问,石缝前那块平整的青石板,就是老雕啄杀猎物的祭坛。过了一会,老雕飞离石缝更近了,紫岚看得更清楚了,那块青石板祭坛上白骨累累,还有凌乱的兽皮和羽毛。说不定,那堆白骨里就有它心爱的黑仔的遗骸!紫岚心里再度涌起一股复仇的激情。
离雕巢越来越近了,因为绝壁的阻挡,高空那股湍急的气流渐渐微弱,老雕也逐渐放慢了速度。十米……七米……三米……紫岚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以防止在着落时被老雕那股可怕的惯xìng带倒;它肋骨的伤口淌着血,仅剩的那点jīng力经不起再跌筋斗了,只要一跌筋斗,它就有可能会晕死过去的。一米……半米……突然,老雕一仄翅膀,擦着青石板祭坛拐了个急弯,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又飞离了巢穴,飞离了绝壁。老雕一面飞,还一面发出焦急的憎恨的啸叫声。
紫岚明白了,是自己一系列的准备着陆的动作,惊动了老雕;老雕发现自己从晕死状态中苏醒过来,害怕着陆后遭到反扑,所以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着陆。
只要是在空中,老雕就永远占据着优势。
紫岚紧张地推测着狡猾的老雕会换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置它。
老雕在山谷上空盘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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