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6)
对于大多数郡吏而言,严延年尚属一个不错的上级。严延年身材短小精悍,行动做事非常敏捷,班固对其纯粹行政技巧和能力的评价极高,认为就算是子贡、冉有这种精通政事的人都不会比他更强。严延年也清楚他作为太守对属吏的依赖,遇有忠于职守且能够坚持原则的属吏,他会像对待亲人一样凡事维护奋不顾身。因此,严延年的部属中也就没有人对他有所隐瞒。
严延年维护下属的行事风格仍然不是个案,实际上有不少帝国高阶官吏都极为重视这一点。神爵三年出任丞相的丙吉,待其官属掾史的原则是掩过扬善,即使下属获罪贪赃也仅仅免职而绝不治罪。袁盎任吴国丞相的时候,一名属吏与他的侍婢私通,事情暴露后害怕受到处罚于是逃跑,袁盎亲自把属吏追回又把侍婢赐予他。勃海太守龚遂的属吏中有一位嗜酒的王生担任议曹,常在狂饮烂醉之余有亏于礼敬太守,龚遂每每予以宽容。酷吏中的赵禹、张汤也同样如此。
然而这其中另有区别。丙吉、袁盎、赵禹出自真诚,张汤却是机谋诈巧。帝国官场中但凡出现长吏和属吏关系极佳的情形,往往由于长吏出自至诚而带来的巨大的道德感染力量。七国之乱中袁盎受命游说吴王,被囚禁起来后,当年的属吏正在军营,为报恩把他偷偷释放。龚遂后来进宫面见天子,王生教他:“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勃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龚遂因此被天子认为是谦和长者,获封水衡都尉。东京永平(58—74)初年,陇西太守邓融备礼谒见廉范做他的功曹,后来邓融被投入廷尉监狱,廉范事先辞职并设法成为一名狱卒,悉心照顾邓融直至其病死又送回南阳归葬。
道德感召力多来自宗教般的自律乃至自我牺牲,赏罚严明只能约束行为却无法约束心灵。严延年的仕宦经历说明,他在控制驾驭属吏方面做得极为成功,但是他既然绝不能容忍任何不忠与背叛,又以杀伐为务,那就永远不会拥有征服灵魂的力量,一味依赖权谋诈巧就不可避免地要毁于权谋诈巧。
河南太守府丞义的年纪比较大,就像后来赵禹被评价为“老■(悖)”一样,这个人的性情也比较古怪。义一直非常畏惧严延年,担心受到他的中伤。而事实是严延年曾和义一起做过丞相史,关系亲切而友好,没有丝毫伤害的企图,平时的馈赠也很丰厚。严延年亲密的举动却反而使得义更加恐惧。
严延年的失败也是他的悲哀之处在于,他所自鸣得意的无人可测其心意并非永远有利,他刻意出人意表以防止有人可以摸准自己的心思,全郡吏民也确实从未获知太守到底如何思考,但是他们依然还是摸准了严延年的唯一一个规律,那就是严延年的外在表现一定和真实想法背道而驰。
于是,严延年越是热情义就越是恐惧。义在担心之余选择占卜,他得到一个死签,悲剧在于他并非一个无神论者,而是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占卜结果印证而且强化了他对严延年的猜测,从而毁掉了他的情绪和精神。既然如此,府丞义选择先下手为强,同归于尽。义请假来到长安,向朝廷上书告发严延年十条罪状,最后,他选择最为极端的方式——服毒自杀——来证明自己的检举千真万确绝无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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