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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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莲之乱(3)
    第四章 白莲之乱(3)

    “你要我投降?”赛儿面露愤色。

    “不是投降,是重做良民!”瞻基赶紧道,“皇爷爷已经下旨,蠲除山东今、后两年赋役各半,北京的工程也将完工,将来山东百姓的日子,肯定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刚才你也说了,百姓大都是被逼无奈才入教谋反。既然现在朝廷给了活路,那你们又何必要顽抗到底呢?何况而今局面,继续打下去,你们肯定是玉石俱焚!与其如此,还不如就此罢手,重做良民,如此对朝廷、对百姓都有好处!”讲完道理,瞻基终于道出自己的建议:“你是白莲教的头领,只要你愿意出面招各处白莲教兵马归顺,我便可向皇祖父求情,请他老人家放你一条生路!”

    唐赛儿没有吱声。不过从表情可知,她已心有所动。瞻基也不再说话,他静静站着,等待唐赛儿的决定。

    “我不相信!”良久,唐赛儿摇摇头,道,“当年修会通河时,你就说朝廷接下来会让百姓安生过日子。可不到两年,官府就把我家男人拉去了北京!”

    瞻基脸一红,解释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现在北京宫室已近竣工,往后再也不用征发百姓作工匠,所以这次是做得数的!”

    瞻基这个解释从实情出发,赛儿听后想了一想,又道:“咱们犯下这么大的罪,朝廷真能既往不咎?”

    “可以!”瞻基赶紧打保票道,“刚才你也说了,你手下部众大都是良民出身。活不下去才被迫落的草。其实皇爷爷对此也心里有数,他老人家蠲免赋役,就是希望他们能重新回家种地,所以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那我们这些领头的,朝廷也能免罪?”唐赛儿紧逼着又是一句。

    瞻基这下犯了难。白莲军将士大多是受蛊惑的农民,对这些人朝廷当然可以宽宥;但是煽动并率领他们作乱的大小首领,大都是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白莲教与朝廷是生死仇敌,像他们这类头面人物,永乐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哪怕就是瞻基本人,除了有旧情的唐赛儿外,对其他那些白莲教匪首,他也是非斩草除根不可的!本来,瞻基想在这一节上头含糊过去,但此刻唐赛儿专门提出,他便避无可避了。

    “只要你率部众归顺朝廷,我一定劝说皇爷爷饶你罪过!”斟酌许久,瞻基冒出这么一句。

    “我?”唐赛儿敏感地察觉到了瞻基话中暗藏玄机,“白莲教可不是只有我一个掌总,其他人也能免罪么?”

    瞻基默然不语。唐赛儿见他如此,顿时心明如镜,当即冷笑道:“多谢殿下好意!俺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礼义廉耻,出卖兄弟姊妹换自己平安,这种事俺是做不出来的!”

    瞻基身躯微微一颤。他抬起头,见赛儿一脸凛然之色,便明白其心志坚不可摧。想到这里,瞻基的心猛地揪紧——既然唐赛儿明言拒绝,那招安便已失败。一个是大明的皇太孙,一个是白莲教的匪首,截然对立的身份决定了瞻基只能痛下杀手!这时,一直在瞻基身后聆听二人对话的两个内官已欺身上前,只待瞻基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妖女当场拿下!

    瞻基犹豫再三,一咬牙道:“这样吧!我不要你出卖你的那些同道,只要你答应不再插手白莲教之事,我现在就放你走!”

    赛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明白瞻基私自放走自己这个白莲教匪首,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本来,她一直认为瞻基之所以要招抚自己,主要还是为了为速平叛乱。但听了这句话后,她才明白,这其中眷念旧情的成分其实更重一些。想到这里,赛儿芳心一颤,那些早已被岁月磨平的昔日情愫,又在她的内心荡漾起来。

    瞻基的内心也不平静。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唐赛儿仍不领情,那他就是再有不舍,也只能挥剑断情。瞻基默默地注视着赛儿的脸,等待着她最后的回答。

    唐赛儿回过头,望着远方层层叠叠包围着自己部众的明军,惨然一笑道:“俺走以后,你是不是就要令他们动手了?”

    “你不走,也救不了他们!”瞻基毫不犹豫地回过一句,随即又道,“能跟着你撑到现在的,十有都是白莲教中的头面人物。他们不死,国法难容!”

    “那俺和他们一起赴难!”赛儿一脸决然地道,“我们白莲教友都是同生父母,我不能抛下他们独自偷生!”

    瞻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片刻过后,瞻基豁然睁目,“嗖”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直直抵住赛儿的喉咙!

    赛儿没有反抗。朦胧的夜色掩去了她脸上的风霜,皎洁的月光照射下,她白皙的脸庞看上去无比恬淡,中间甚至夹藏着些许安详。瞻基痴痴望着这个曾让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子,想到片刻之后,她就将成为自己刀下之鬼,年轻的皇太孙不由得潸然泪下。他几次想狠下心来,将手中利剑送出;可每次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拽住他持剑的手。就这么不知过了许久,瞻基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手中利剑“咣当”落地!

    “你……”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赛儿有些迷惑。瞻基却一言不发,只疾步走到坐骑跟前,跃身上马,回头对尚在茫然中的赛儿冷冷道:“跟我来!”

    瞻基的话中有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赛儿听着不由一愣,但仍也依其所言,骑上自己的马跟上。两名内官也匆匆上马,四人一阵飞奔,回到了仍在包围白莲军残部的明军阵后。

    “撤围!放他们走!”瞻基勒住马,对着迎上来的潘叔正和将佐们大声下达了旨意。

    “什么……”潘叔正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瞻基再次下令,他们才缓过神来,潘叔正立刻冲上前,拽住瞻基坐骑的马缰,急匆匆地道:“殿下,不可……”他本想说“不可循私情而误国事”,但看到周围闲杂人等太多,他只得把说到一半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本宫令旨,谁敢不遵?”瞻基却是一脸坚毅。

    潘叔正又气又急,但这里又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加之观瞻基神情,明显是心意已定。潘叔正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猛一跺脚,背着手气急败坏地去了。

    潘叔正一离开,其他将佐更不敢抗旨,只能赶紧回去布置。很快,明军的包围圈散开,满脸惊疑的白莲军将士们慢慢走了出来。

    瞻基冷冷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末了大手一挥,摒退周围随从,旋又侧过身子,对身旁满脸惊讶的唐赛儿道:“你走吧!带上你的兄弟姊妹,一起走!”

    唐赛儿不可思议地望着瞻基,脸上迅速变换着各种表情。直到最后,她终于确信,瞻基已经决定网开一面,瞬时间,赛儿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夺目而出。

    “你需应本宫一事!”瞻基目视前方,冷冷地道,“此去以后,脱离白莲教,不再对抗朝廷,更不得潜去安丘那边,继续督率教匪与王师为敌!”说完,瞻基扭头看向赛儿,见她有些犹豫,遂又道:“王师势大,绝非你等可敌。而且现在你们巢穴被破,军心已散,再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迫于无奈才入邪教。既如此,便当知这万千教众所求究竟为何!现朝廷已拨乱反正,山东安宁可期。值此之际,若仍裹挟教众顽抗,那不仅有违天理国法,就是于你白莲教义,亦是不合!这一点,你需心中有数!”

    听了瞻基的话,唐赛儿咬着嘴唇思忖许久,方道:“你说朝廷改了章程,俺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不能帮你去招降东边的兄弟姊妹。但今天俺承了你的情,也不能不知好歹。俺答应你,从此以后隐姓埋名,不再跟朝廷作对。但也希望你劝住你那个当皇帝的爷爷,能记得答应过的事,让俺们这些老百姓真的过上两天安生日子!”

    “这个你放心,皇祖父言出必践!”

    “他守不守信用,俺不晓得。不过俺相信你是守信的!”说到这里时,赛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瞻基听了心中一暖,继而想到从此就将与赛儿相忘于江湖,他顿时又有些黯然。

    两人又闲叙一阵,瞻基终于深吸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道:“时辰不早了,你去吧!”

    赛儿身子一抖,眼眶中又泛出泪花,赶紧强忍住了,对瞻基一抱拳道:“殿下珍重!”说完,便驱马走到白莲军残部当中,领着部众徐徐去了!

    望着赛儿离去的背影,瞻基怅然若失了许久,半晌方发出一声叹息,调转马头准备领军回营。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瞻基回头一瞧,只见赛儿孤身一人,又返了回来。

    “你这是……”瞻基有些疑惑地望着重新出现的赛儿,不知她为何折返回来。

    “有一件事情,俺觉得应该告诉你!”赛儿将瞻基引到旁边,小声道,“九年前,咱们在梁山遇劫,那幕后的主谋,后来被俺查出来了!”

    “哦?”瞻基心中一凛,赶紧问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两年前,俺领着咱们白莲教的兄弟攻破了梁山上的清平寨,抓了他们的寨主马胡子。当年就是他的大哥和他一起带人追杀的咱们。后来俺盘问当年的事,他说是北京的一个王爷派人找到他的大哥,给他们开了两万贯的价钱,要取你的脑袋!”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瞻基整个人木在当场!永乐九年疏浚会通河时,高煦从头到尾都待在南京!而所谓北京的王爷,那只有一个——就是奉旨长年留守行在的三叔——赵王朱高燧!一直以来,他都认定当年的那次遇劫是出自二叔朱高煦的手笔,可眼下赛儿的话完全颠覆了之前的判断!震惊之下,瞻基哆嗦着嗓音道:“你此话当真?”

    “马胡子亲口跟俺说的!至于他有没有撒谎俺就不知道了!”唐赛儿想想又道,“不过马胡子被抓住后,怕俺把他杀了,所以从头到尾都老实得很,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头跟俺耍心眼儿!”

    瞻基眼光一寒:“这个马胡子在哪?还有他那个大哥,现在何处?”

    “都死了!马胡子的大哥五年前带人去东平打劫,正巧撞着官军,被一箭射穿了心;他死后,马胡子接任寨主,这厮天生好色,到处抢掠良家闺女,后来咱们攻破清平寨,把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召到一起,当着大伙的面砍了他的脑袋!”

    “唉……”瞻基十分失望。要是这二人还在,他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问个明白。可现在二人已死,仅凭唐赛儿一面之词,就把九年前的旧账算到堂堂赵王头上,这无论如何也太轻率了些。

    不过虽然不能服众,但瞻基相信唐赛儿不会骗自己。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还理不出头绪,想不通一直相处不错的三叔为何会从背后朝自己捅刀子。怔怔许久,他方暂将千般思绪收起,对赛儿笑道:“你这番话十分重要,来日我一定报答!”

    “你放我们走,俺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唐赛儿嫣然一笑,又一叹道,“从今以后,咱们再无相见之日,又何来报答一说?”

    瞻基一愣,旋也露出一丝苦笑。两人默然对视一阵,赛儿道:“时候不早,俺这就走了!”

    “恩!”瞻基微微点了点头。赛儿拨转马头,随即马鞭一挥,胯下骏马飞驰而出,不一会儿便消逝在茫茫夜色当中。

    瞻基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方拨马回到军阵前。这时潘叔正已领着人打扫完战场,见瞻基回来,旋上前问道:“殿下,这次放走了唐赛儿,回去可怎么交待?”

    “交待?”瞻基想了想,道,“不用交待!军报上就写唐赛儿率残部逃逸便是!”

    “可将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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