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纪纲挺身而起,稍有些兴奋地道,“今晚一过,二位就是功臣。到时候汉王绝不会亏待尔等!”
“全赖缇帅提携!”二人齐声答应。
计议完毕,众人分头去准备。纪纲以各种名目,命皇城外的缇骑当晚全部赶回衙署,到戊正时,锦衣卫衙署里已挤满了人。纪纲一边心不在焉地聆听下属汇报,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戊正时分的到来。二更一过,窗外传来更夫的敲锣声,纪纲立即起身踱到窗前,向东北方面张望。
没有动静!还是没有动静!就在纪纲急得几乎发狂之际,远方终于隐隐露出一片火光。纪纲精神一振,立即回过头,对大堂内的诸多将校道:“不好!好像是皇城走水了!马上传本帅军令,命将士们披甲持械,随本帅去皇城!”
“缇帅!”一个不知情的裨将咋咋呼呼地问道,“咱们是去救火,披甲持械做甚?”
“糊涂!”纪纲怒骂道,“救火是兵马司的事,咱们得去看住那帮子下贱工匠,免得他们趁乱滋事!”
挨了怒骂,裨将不敢再吭声。这时将校中的纪纲心腹们一起道:“谨遵钧令!”他们这么一喊,剩下的也只能齐声附和。旋即,衙署内一阵忙乱。不一会儿,纪纲便一身戎装,带着近千名缇骑杀气腾腾地开出衙署,向东奔去。
走了一阵,当队伍行到顺承门内大街上时,远方皇城方向又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纪纲心中大喜,当即拔出佩剑高叫道:“大势不妙!工匠们暴动,保护旧宫要紧!将士们随我来!”说完,便拨马向北,朝旧宫西华门方向驰去。一众缇骑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混混噩噩,听得纪纲发令,不及多想,只能紧紧跟上。
一盏茶功夫,缇骑们便来到西华门前。纪纲勒马一瞧,见西华门大门紧闭,城楼上空无一人,纪纲顿时一愕——按照计划,李礼这时应该立刻打开宫门,放自己入宫才对!
又等了一会儿,西华门仍然毫无动静,这下纪纲心中有些发毛了。他稍一思忖,旋对城头大声叫道:“我是纪纲!皇城工匠暴动,本帅率缇骑前来保护陛下,赶紧开门!”
“呜哦……”忽然,西华门上火光齐明,无数人头一下子冒了出来。紧接着,在城楼中央,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将军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走到垛墙前,纪纲放眼一瞧,不禁大惊失色——来着不是别人,正是行在后府掌印,隆平侯张信!
张信一脸杀气,对着宫墙外的缇骑们大声叫道:“纪纲谋反!本侯奉皇命除逆!尔等缇骑皆朝廷忠良,不可助纣为虐,速速散去,否则杀无赦!”说完,他右手一扬,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城头上抛了下来。东西落地,滚了一阵,正好到纪纲马前停住。纪纲借着火光一瞧,正是李礼的头颅!
“事泄!”纪纲犹如五雷轰顶,几乎跌落下马。这时,跟随而来的缇骑们也是一阵骚动。纪纲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已没有退路!只拼死一搏,才能有一丝生机!念及于此,纪纲急中生智,回头对缇骑们厉声叫道:“张信唆使工匠作乱,挟持圣上!将士们速随本帅平叛!功成之后,陛下重重有赏!”
“纪纲!尔还不悔悟吗?”这时,城楼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纪纲一瞧,顿时面如死灰,只见永乐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穿一件鲜红的盘领窄袖常服,傲然出现于城楼前。在他两旁,朱瞻基、方宾、夏元吉、杨荣、金幼孜、郑亨、柳升等一干王公大臣依次站定,皆满脸愤怒地望向自己!
“嗡……”缇骑们顿时大哗。锦衣卫是天字第一号御林军,这些缇骑都是从阵亡军士遗孤或良民家中甄选出来的,对大明天子忠心不二!他们此来,本以为是要进宫护驾,孰料却被纪纲利用,一转间却成了参与谋反的逆贼!永乐话一出口,缇骑们幡然醒悟。顷刻间,西华门前广场上形势大变,除了少数纪纲死党,其余大都四散而去,还有一些感觉受骗的怒不可遏,立即拔出佩刀冲向纪纲。
“杀!”这时,后方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只见薛禄正领着一大群骑兵向广场奔来,而在他左右的,正是被自己依为心腹,并委以重任的杨真和贯义!
“完了!”纪纲万念俱灰。不过求生的本能,仍驱使着他向暂无官军的北面逃命。但刚走一阵,一群兵马拦住去路,中间一位戎装青年怒目圆睁——正是赵王朱高燧!
“着!”见纪纲冲来,高燧搭弓引箭,一支鸣镝破空而出,正中纪纲面门!只听得“啊”的一声,纪纲一骨碌从马上滚落下来!
高燧下马走到纪纲面前,狠狠地踹了两脚,见其毫无反应,才回过头对亲兵道:“把他的头割下来,本王带去向父皇请功!”
“是!”亲兵们上前,麻利地割下纪纲头颅,放到一个木匣子中,又用绸布裹好递给高煦。高煦接过,一跃上马,意气风发地道:“走!去见父皇!”
当高燧抵达遵义门前时,宫门已经洞开,薛禄正领着军士将抓获的缇骑捆缚起来。高燧朝薛禄点点头,随即进入门内,直奔东殿而去。
东殿内,永乐高坐堂中,瞻基侍立身旁,其余大臣则分列左右。高燧拎着匣子上堂,赳赳道:“儿臣已诛纪纲,现将首级奉上!”说完便亲自将木匣打开,呈到永乐面前。
永乐扫了一眼,随即大手一挥,角落处的马云赶紧上前,将木匣拿走。待高煦归位,永乐扫视众人一眼,面色铁青地道:“尔等说说,这纪纲谋反,是受何人指使?”
众人头一缩,皆屏气不敢吭声。永乐见状,冷笑一声道:“尔等不说?也是,这幕后主谋来头太大,尔等都惹不起!”说着,他挺身而起,一拳砸向面前御案,愤怒地道:“尔等惹不起!朕惹得起!传旨,三日后起驾回銮!朕要亲自去问问那个逆子!问他为何丧心病狂,竟能做出此等禽兽之举!”
殿外,一声惊雷响起,无数水珠滂沱落下,偌大个东殿顷刻间笼罩在漫天风雨中。
……
七月二十一日,南京。
从早上起床开始,朱高煦就开始焦急地等待。按照约定,纪纲应于六天前在北京策划兵变。不管他得逞与否,今天消息都会传回南京。而高煦这边,也将在今晚发动兵变。现在的高煦,急需得到两个消息。首先是纪纲兵变的结果,这将直接决定他在兵变成功后用何名目号令天下。而第二个消息,则是那群用来夜袭紫禁城的倭寇的下落。半个月前,周宣便启程赴舟山外海,准备将这帮倭寇引到南京城郊。但自周宣走后,一直未有消息传来,这让他感到焦虑不已。眼见正午已过,仍是一丝消息也无,高煦逐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王爷!”正在这时,枚青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满脸阴霾的史复。一进门,枚青便叫道:“纪缇帅兵败身死,皇上起驾回銮,现已在路上了!”
“啊!”高煦顿时呆若木鸡。半晌,他方回过神来,赶紧问史复道:“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史复不容置疑地道,“今晚就发动兵变,杀掉太子!”
“可是,周宣那边,一直还没回音!”
“不管他了!今晚咱们自己动手,杀进紫禁城!”
高煦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没有倭寇做幌子,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我杀的太子!”
“现在已经用不着掩人耳目了!”史复一脸阴郁地道,“皇上一除纪纲立刻回銮,便是已察觉殿下参与其间。现在咱们必须马上控制京城,封锁长江,否则等皇上进了金陵,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煦冷汗直流,正欲开口,忽然城中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怎么回事?”高煦已成惊弓之鸟,当即惶恐发问。史复与枚青亦惶然不知。高煦赶紧命枚青去打探消息。半柱香功夫之后,枚青回来,一进门便跌倒在地,带着哭腔道:“王爷,不好了,郑和船队返回南京,太子正遣使往三山门外码头迎接。”
“郑和?”高煦眼睛睁得老大。前年郑和四下西洋回朝,一直在福建长乐港休整,高煦万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率船队返回南京。呆了好一阵,高煦才惊叫道:“郑和不是在长乐港吗?他的船队明年又要下西洋,怎么会这时候北返南京?”
“不晓得,只说好像是奉的皇上密旨!而且据外头人说,郑和在路经舟山时,剿了一批倭寇!现已将俘虏带回京城!还有……”枚青浑身颤抖地道,“刚才臣碰着兵部右侍郎程新,他说英国公也奉命从交趾班师回朝,现在已进入湖广境内,不日就到长沙!”
“我命休矣……”高煦只觉天旋地转,当即一骨碌瘫倒在座椅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七
一片凄风苦雨中,永乐的车驾渡过长江,回到了南京。进城后,永乐照例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孝陵及京都祀典诸神。诸般礼仪过后,永乐即传旨,命太子朱高炽、太孙朱瞻基、赵王朱高燧以及内阁阁臣,三法司、宗人府堂官前往武英殿。接旨后,王公大臣们不敢耽搁,陆续进入殿中。待众人到齐,永乐仍迟迟未至。要在以往,这段时间大伙儿少不了寒暄一番,但此时,自太子高炽以下,所有人都阴沉着脸,只默默地按序站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驾到!”不知过了许久,随着马云一声尖利的叫声,永乐的身影出现在殿中。众人赶紧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永乐的声音冰凉阴冷,众人听在耳里,心中都是一沉,赶紧起身站好。待众人站定,永乐嘴角微微一抽搐,对马云道:“把朱橞带上来!”
“宣谷王上殿!”马云高叫一声,不一会,谷王朱橞便在两名侍卫的“保护”下走进殿中。
就在几个月前,三十八岁的谷王朱橞还愤愤于皇兄永乐亏待他这个当初亲手打开金川门,一举鼎定靖难胜局的大功亲王。在从高煦那里得到统领湖广卫所、入朝辅政的承诺后,他上串下跳地集结兵马、联络旧部,准备在长沙城里大干一场。可就在朱橞摩拳擦掌,准备“起兵勤王”之际,英国公张辅神不知鬼不觉地率着三万大军进入长沙,将正兴奋得不知所以的谷王朱橞“护送”到了南京。此时,这位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九个儿子,已完全没有了天潢贵胄的从容气度,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在永乐凌厉目光的逼视下瑟瑟发抖。进入殿中,朱橞“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臣弟有罪!请皇兄开恩!”
见朱橞一副痛哭流涕样儿,永乐眼角划过一丝轻蔑,但仍尽量平和地说道:“十九弟起来说话!”
朱橞仍跪地不起,不停地抽泣着。
“起来!”永乐一声大喝,将殿内众人都吓了一大跳。紧接着,永乐又道:“尔乃大明亲王,太祖之子,岂能如此?尔不要脸!大明还要脸,先帝还要脸,朕这个皇兄还要脸!”
朱橞浑身一震,这才不敢再跪着,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仍弓着腰,不敢正视永乐的脸。
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亲王弟弟,如今竟成这般模样,永乐愤怒之余又充满鄙夷。他深吸口气,缓缓道:“说吧!尔做的那些勾当,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臣弟罪该万死!”朱橞嚎了一句,继而将他与高煦勾结,准备起兵谋反的前后经过一并道来。这其间有些事在场君臣已经知晓,有些则未知其详。当说到高煦欲传檄诸王,合逼永乐退位一节时,永乐眼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待谷王说完,殿内其他人早已汗如雨下,尤其是高炽得知高煦苦心积虑,欲放倭寇进宫杀害自己,更是惊得呆若木鸡!
“好一个春秋大梦!”听完朱橞陈述,永乐不但不怒,反而放声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充满了愤怒、不屑、悲怆还有凄凉,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显得甚是阴森恐怖,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永乐止住了笑。他又望了朱橞一眼,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大手一挥道:“带下去,送往宗人府看押!”
两个侍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朱橞押了下去。永乐重新坐下,平复了下情绪,才冷冷道:“下一个!”
马云小心地瞅了永乐一眼,又高声道:“宣汉王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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