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批判了“传书”(解释儒家经书的著作)中一些没有事实根据的说法,故篇名曰“书虚”。
文中王充明确指出“传书之言,多失其实”,并举出十二个失实的例子。如汉儒说孔子葬在泗水边,泗水为之回流,是因为“孔子之德”感动了上天,天神保佑,所以泗水才不冲刷他的坟墓,并以此证明其后代该封爵。王充对此则质问:“孔子生时,天神不使人尊敬”,“生时无祐,死反有报乎”?“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后乎”?汉儒又说舜、禹死后,“天使鸟兽报祐之”。王充则尖锐地指出:“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常祭祀之。使鸟兽耕田,不能使人祭”,“天之报祐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对传书上伍子胥死后,为发泄自己的愤恨“驱水为涛”的说法,王充则驳斥说,河流之所以有波涛,是因为河床浅、河道狭窄;靠海的河流之所以有波涛,是因为受潮汐的影响。接着便质问道,伍子胥活着不能“营卫其身”,死后被煮成肉汤,“骨肉糜烂”,“筋力消绝”,“安能为涛”?王充还驳斥了传书对政治家齐桓公的人身攻击,赞扬他能任人唯贤,终于“九会诸侯,一匡天下”,是位“千世一出之主”。
在本篇中,王充还进一步指出,一些汉儒为标榜和突出自己名声,编造出来吓唬“世俗之人”的“谲诡之书”,之所以有人信,有市场,是因为“世俗之人不能定”,错误地认为“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于是就“信而是之,讽而读之”所造成的。
【原文】
16·1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1),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夫幽冥之实尚可知(2),沉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于事也。
【注释】
(1)竹帛:古代把要记载的东西,写在竹简和丝织品上。
(2)幽冥:隐密。
【译文】
社会上一般人相信无根据胡说八道的书,认为竹简和丝织品上记载的,都是贤圣传下来的,没有不对的事,所以相信它,认为它是对的,并且读它、背诵它。看见真实正确的一般书与他们所相信的那些毫无根据胡说八道的书不一致,就一起说前面的书是价值不大的短书,不能相信。其实,背地里的事情尚且能知道,深沉隐晦的实情尚且可以判定,何况明明白白的文字,清清楚楚的记载,是非对错显而易见,却要笼统地一致传说它们不符合事实,这是因为用心不专一,对事情没有认真思考的缘故。
【原文】
16·2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1),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2)。以著殊异之名。
【注释】
(1)诸子:指先秦到汉代各派学者及其著作。
(2)谲(ju6决阳)诡:怪异。
【译文】
社会上传书解释先秦到汉诸子的话,大多想标新立异,作惊人之论,用来吓唬社会上一般人,作为希奇古怪的书,以标榜特殊奇异而闻名。
【原文】
16·3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1),见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镰于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居之高(2),视之下(3),仪貌之壮,语言之野也?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4),何足语姓名(5)!”遂去不顾。世以为然,殆虚言也。
【注释】
(1)延陵:春秋时吴地,在今江苏省常州市。季子: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寿梦见季札很贤能,想立他为吴王,他始终不肯。后来受封延陵,所以号延陵季子。
(2)子:你。
(3)下:近,浅。
(4)皮:表面。相:观察。
(5)以上事参见《韩诗外传》、《吴越春秋》。
【译文】
传书上说:延陵季子出去游玩,看见路上有丢失的金子。正当夏天五月,有个穿皮衣砍柴的人。季子喊砍柴的:“把地上的金子拿过来!”砍柴的把镰刀往地上一扔,瞪着眼睛将手一甩,说:“为什么你处在高位,眼光短浅,仪表相貌堂堂,说话却如此粗野?我正当夏天五月穿着皮衣来砍柴,难道是为你来拣丢失的金子!”季子向他道了歉,请问他姓名。砍柴的说:“你是个以貌取人的人,怎么值得我把姓名告诉你!”于是走开不理睬季子。社会上的一般人认为果真是如此,依我看恐怕这是句假话。
【原文】
16·4夫季子耻吴之乱(1),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2),不嫌贪刀钩(3)。廉让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季子使于上国(4),道过徐(5)。徐君好其宝剑,未之即予(6)。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7)。廉让之心,耻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8);已去吴乎,延陵君也。公子与君,出有前后,车有附从,不能空行于涂(9),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世称柳下惠之行(10),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贤者同操,故千岁交志(11)。置季子于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后备具。取金于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时季子实见遗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
【注释】
(1)吴之乱:据《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小儿子季札最贤能。他的三位兄长都愿意让位给他,约定死后王位传弟不传子。老三夷昧死后,其子僚不遵遗嘱自立为王,老大诸樊的儿子公子光不服,派人杀了吴王僚,准备拥戴季札当吴王,季札不受,于是公子光自立为王。“吴之乱”指的就是公子光派人杀吴王僚这件事。
(2)委:丢弃,放弃。
(3)刀钩:古代两种普通的兵器。这里是便宜的意思。
(4)上国:春秋时南方各国称北方中原各国为上国。
(5)徐:春秋时南方国家,地处今江苏泗洪一带。周初曾强盛过一时,后被楚国打败,周敬王八年(公元前512年),被吴国吞并。
(6)未之即予:《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季札因要去出使中原各国,不带宝剑不符合外交礼节,所以没有当时把宝剑送给徐国君主,但心中已许愿回来时送给他。
(7)带:挂。冢(ch%ng肿):高坟。以上事参见《史记·吴太伯世家》。
(8)公子:古称诸侯之子。
(9)涂:通“途”,道路。
(10)柳下惠:参见8·3注(8)。
(11)交:互相交流。
【译文】
因为季子以吴国君王争权夺利的“吴之乱”为可耻,所以吴公子们想立他作为君主,他始终不肯接受,便离开京都去延陵,终身不回,廉洁谦让的操行始终如一。许由谦让君位,因此不被嫌疑贪图封侯。伯夷放弃君位饥饿而死,因此不被嫌疑贪图小便宜。廉洁谦让的操行,大事可能说明小事,小事却难得比喻大事。季子能谦让吴国的君位,怎么能怀疑他贪图地上丢失的金子呢?季子出使中原各国,路过徐国。徐国君主喜欢他的宝剑,他没有立即送给徐君。等回来的时候,这位徐国的君主已经死了,他解下宝剑挂在其墓旁的树上才离去。那高尚廉洁谦让的心,使他认为背弃自己以前许下的心愿是可耻的。季子不背弃死者,能舍弃自己的宝剑,怎么要被怀疑呵叱一个陌生人为他在地上去拣丢失的金子呢?季子没有离开吴国时,是个公子;已经离开吴国,也是延陵的统治者。公子与地方统治者,外出时前后都有护卫,车的前后还有随从的车,不会仅仅一辆车在路上走,这是明摆着的。既然不以得到别人丢失的金子为耻辱,派左右随从去拣有什么困难,而偏要烦劳那个穿皮衣的人呢,世人都称颂柳下惠的操行,说他能够在暗地里自己修身保持清白。贤良的人都具有相同的操行,所以虽隔千年其心意是相通的。即使把季子放在暗处,尚且不会拣取丢失的金子,何况是在大白天,前前后后都具备随从的人。拣取路上丢失的金子,这不是季子的操行。关于这件事,或许是季子果真见到丢失的金子,可怜芽皮衣的砍柴人,想使他从中得到好处;或许是说要拣取那地上丢失的金子,想给砍柴的,又不愿意亲自去拾取。这样社会上传言,就说季子要拾取别人丢失在地上的金子。
【原文】
16·5传书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1),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世俗闻之,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也。
【注释】
(1)吴:指春秋时吴国的都城,在今江苏省苏州市。阊(ch1ng昌)门:即昌门,吴都的西门。
【译文】
传书上有人说:颜渊和孔子一起上鲁国的泰山。孔子向东南方远望,看见吴都昌门外栓着一匹白马,于是就指给颜渊看,说:“你看见吴都的昌门了吗?”颜渊回答:“看见了。”孔子又问:“门外有什么?”颜渊接着回答:“好像栓着一条白绸子样的东西。”孔子揉了揉他的眼睛,纠正了他的说法。于是就与他一同下山。下山之后颜渊头发白了,牙齿落了,终于因病死去。大概精神不如孔子,勉强使眼力到了自己的极限,精华用尽,所以早早死去。社会上一般人听到这事,都以为真是如此。要是真实评论起来,大概是假话。
【原文】
16·6案《论语》之文(1),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2),亦无此语。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螺(3),远也。”案鲁去吴,千有余里,使离朱望之(4),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能审之?如才庶几者,明目异于人(5),则世宜称亚圣(6),不宜言离朱。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非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里,则耳亦不能闻也(7)。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8);师旷之聪(9),不能闻百里之外。”昌门之与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10),绝脉而死(11)。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12),发白齿落,非其致也。发白齿落,用精于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于死。伯奇放流(13),首发早白。《诗》云:“惟忧用老(14)”。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暂望仓卒,安能致此?
【注释】
(1)《论语》:儒家经典之一。是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关于孔子言行的记录。内容有孔子谈话、答弟子问及弟子之间相互的谈话。
(2)六经:指儒家经典书籍《周易》、《诗经》、《礼记》、《尚书》、《乐经》、《春秋》。六经之传:解释六经的书籍。
(3)“■螺”:本书《说日篇》作“埵块”,可从。埵(du%朵)块:坚硬的土块
(4)离朱:又称离娄。传说是皇帝时人,能百步之外看清秋天鸟身上长的细毛。
(5)明目:根据文意,疑“目明”之误倒。
(6)亚圣:仅次于孔子的圣人。
(7)上下文都在说眼见的事情,故疑此二句似作“耳不能闻百里,则目亦不能见也。”
(8)帷(抨):用鼎镬煮人。参见《史记·黥布列传》。
(4)渖(sh5n审):汁。故疑上文“汁”,系“渖”的旁注误入正文。漎:根据文意,疑摐(ch&ang窗)”字之误。上面“汤”,“汁”、“渖”三字从水,顺手误写。摐:撞,击。渖摐:这里是汤汁溅击的意思。
(5)根据文章,疑“乃”前夺一“后”字。《艺文类聚》卷九引《论衡》文有“后”字,可证。
(6)居:语助词,无义。
(7)吴:吴县,古地名,汉时属会稽郡。在今江苏省苏州市。通陵江:河名。
(8)山阴江:河名。今浙江省浦阳江下游。上虞河:河名。今浙江曹娥江的支流。
(9)雠(ch¥u仇):同“仇”。仇雠:仇敌。
(10)类:种类。这里是后代意思。
(11)治:政府所在地。这里是建都的意思。山阴:古县名。因在会稽山之阴(北)而得名。在今浙江省绍兴市。
(12)余暨(j@计):古县名。在今浙江省萧山县西。
(13)上虞:古县名。在今浙江省上虞县。
(14)本句意为波涛应当在吴国边界终止,故疑“上”字是“止”字形近而误。
【译文】
屈原怀着怨恨,自投湘江,而湘江没有波涛;申徒狄跳河而死,河水也没有波涛。世人一定要说屈原、申徒狄不够勇猛,力量和怒气都不如伍子胥。卫国把子路剁成肉酱,汉高祖把彭越煮成肉汤,伍子胥勇猛不会超过子路和彭越,然而他二人在鼎镬中没有发怒,用煮成的沸汤或肉汁溅击旁边的人。伍子胥也是开始时先放入镬里,后来才被投到江中。在镬中的时候。他的神魂又在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他在镬里的开水中胆怯,在江水中就勇猛?为什么他的怒气前后不相符合呢!再说投在江中,是哪条江呢?是丹徒的长江,钱唐的浙江,还是吴县的通陵江。有人说丢在丹徒的长江,但长江中却没汹涌的波涛,想说投在钱唐的浙江,可是浙江、山阴江、上虞江都有汹涌的波涛。三条江都有汹涌的波涛,难道是把皮口袋中的尸体分割开,分别丢入三条江中吗?一个人如果怀恨愤怒想报仇,仇敌没有死,或者仇敌的子孙还在,这是可以的。如今吴国已经灭亡,夫差没有后代,吴国已成会稽郡,设置了太守,伍子胥的神魂,还怨恨什么呢?兴起波涛不停止,是想索取什么呢?吴国和越国存在的时候,分占了今天的会稽郡,越国建都在山阴,吴国建都在今天的吴县,余暨县以南属于越国,钱唐县以北属于吴国。钱唐的江面,是两国的界限。山阴县和上虞县在越国的界限以内,伍子胥被丢在吴国的江中,兴起的波涛就应该终止在吴国界内,为什么会进入越国的地方?怀恨愤怒吴王,却在越国的江中发怒,违反了一般的道理,这是伍子胥死后没有神灵的证明。况且水难驱使,人容易驱使。人活着凭的是筋和力,死了靠的是神和魂。伍子胥活着的时候,不能驱使活人营救和保护他自己,自己让自己死去,筋力消灭,神魂飞散,怎么能掀起波涛?即使像伍子胥这样的人有数百千人之多,他们也只能坐船渡江,不会只身越过江水。伍子胥的整个身体,在镬中被开水煮,骨肉被煮得稀烂,成为肉汤,怎么能掀起波涛危害人呢?
【原文】
16·14周宣王杀其臣杜伯(1),赵简子杀其臣庄子义(2)。其后杜伯射宣王(3),庄子义害简子(4)。事理似然,犹为虚言。今子胥不能完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仇之义,有知之验哉!俗语不实,成为丹青(5)。丹青之文,贤圣惑焉。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血脉流行,泛扬动静(6),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7),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经曰(8):“江、汉朝宗于海(9)。”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10);入三江之中(11),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广陵曲江有涛(12),文人赋之(13)。大江浩洋(14),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吴杀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溪谷之深,流者安洋(15),浅多沙石,激扬为濑(16)。夫涛、濑,一也,谓子胥为涛,谁居溪谷为濑者乎?案涛入三江,岸沸踊(17),中央无声。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漼也(18)。涛之起也,随月盛衰(19),大小满损不齐同。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为节也。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20)。子胥之神,复为风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21)。左右对曰:“尧之女(22),舜之妻也(23)。”始皇太怒(24),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之树而履之。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
【注释】
(1)周宣王(?~公元前782年):姓姬,名静,一作靖。西周君主,公元前827~前782年在位。杜伯:周宣王的大夫,无罪被杀。颜介《冤魂志》引《周春秋》:“周杜国之伯名恒,为宣王大夫。”
(2)赵简子:本书《订鬼篇》作“燕简公”,可从。燕简公:春秋末燕国君主,公元前504~前493年在位。庄子义:燕简公的大夫,被燕简公所杀。事参见《墨子·明鬼》。
(3)传说杜伯无罪被杀,阴魂出现,射死了周宣王。
(4)子:根据上文,疑系“公”之误。庄子义害简公:传说庄子义被杀后,阴魂不散,用棍子把燕简公打死于车下。
(5)丹青:绘画用的朱红色和青色。这里指文字记载。
(6)泛:浮行。扬:显示。动静:这里是形容脉博一张一弛。
(7)朝夕:即潮汐,早潮与晚潮。
(8)经:这里指《尚书·禹贡》。
(9)汉:指汉水,长江最长支流。源出于陕西省西南部,流经陕西省南部、湖北省西北部和中部。朝宗:诸侯朝见天子,春天朝见叫朝,夏天朝见叫宗。这里是比喻长江、汉水涌向大海,或比喻大海涌向长江和汉水。王充在这里是采用后一种说法。
(10)漾:这里是水面宽阔的意思。驰:延缓、平缓。
(11)三江:由于水经的地区不同而名称各异,因此历来关于三江的解释很多。这里可能是指北江、南江、中江,即指长江的中下游。
(12)广陵:古县名。在今江苏省扬州市。曲江:即北江。流经今江苏省扬州市南的一段长江。古代因水流曲折而得名。
(13)赋:汉代形成的一种文体,讲究文采,韵节,兼具诗歌与散文的性质。这里是作赋的意思。
(14)洋:水大的样子。
(15)洋:舒缓的样子。
(16)濑:(l4i赖):从沙石上急流而过的水。
(17)根据文意,疑“岸”前夺一“江”字。《黄氏日钞》引文有“江”字,可证。
(18)漼:根据文意,疑“涯”形近而误。下文有“子胥之身聚岸涯”,可证。
(19)盛衰:这里指月的圆缺。
(20)疾:这里是迅猛的意思。扬疾:另一说作“阳侯”。参见《淮南子·览冥训》高诱注。
(21)湘山:一名君山,又名洞庭山。在今湖南省岳阳县西洞庭湖中。祠(c0词):祭祀。
(22)尧之女:传说尧有二女,一叫娥皇,一叫女英。尧将他们嫁给了舜作妻。
(23)参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24)太:递修本作“大”,可从。
【译文】
周宣王杀了他的大臣杜伯,燕简公杀了他的大臣庄子义。后来杜伯的阴魂射死了宣王,庄子义的阴魂打死了简公。事理好像是这样,但仍然是假话。如今伍子胥不能使身体保持完整,像杜伯和庄子义做的那样去报复吴王,而是来回地驱赶着水,那点有报仇的意思,这是有知识的证明吗!社会上流传的不真实的话,变成了历史记载。而记载历史的文章,圣贤看后也会被迷惑。地上有众多的河流,如同人有血脉一样。血在血管中流动,脉搏显得一张一驰,自然而有节奏。众多的河流也一样,它们的早潮和晚潮一来一去,就像人的呼吸出气和进气一样。这些天地的本性,上古的时候也是有的。经书上说:“长江和汉水的潮水都来源于大海,尧、舜以前,它们从大海中出发的时候,水面宽阔、平缓;一流进三江里,大概因为江小,江床浅,江面狭窄,于是水急浪起,所以腾涌成为波涛。广陵的曲江有汹涌的波涛,文人曾作赋描述它。大江浩浩荡荡,而曲江却有波涛,到底是由于它江面狭窄的缘故。伍子胥在吴都被杀身,却在广陵驱水成为波涛,可见他的神灵到底是无知的。溪谷本来很深,水流是平静的,后来流经的地方由于河床浅沙石多,激荡成为急流。看来波涛的形成跟山间急流形成的道理是相同的。要说是伍子胥驱水成为波涛,那么又是谁在溪谷里制造急流呢?考察一下波涛涌进三江,江岸被汹涌波涛拍打,江心却没有涛声。如果一定要认为是伍子胥驱水成为波涛,那么他的尸体就该聚集在岸边。波涛的发生,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变化,其大小也随月亮的圆缺而不一样。如果是伍子胥驱水成为波涛,那么他的怒气也会因月亮的圆缺变化而成为他的节度。三江有时刮风,扬起迅猛的波涛也淹死过人,这样说来伍子胥的神灵,又成为风了。秦始皇过湘水,碰上大风,就问湘山祭祀的是什么神,左右的人回答说:“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秦始皇大怒,于是叫三千从事苦役的罪犯砍掉湘山上的树木并且践踏它们。那么说伍子胥的神灵驱水成为波涛,就像说尧的二个女儿的精灵变成风一样。
【原文】
16·15传书言:孔子当泗水之葬(1),泗水为之却流。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2)。世人信之。是故儒者称论,皆言孔子之后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如原省之(3),殆虚言也。
【注释】
(1)当:对着。泗水:参见11·4注(4)。之:疑作“而”。《太平御览》卷五五六引《论衡》文作“而”,可一证。本书《纪妖篇》亦作“而”,可二证。
(2)湍:这里是冲刷的意思。
(3)原:推究。省(x!ng醒):检查,考查。
【译文】
传书上说:孔子对着泗水而葬,泗水为之倒流。这是说孔子的圣贤德操,能够使水回流,不去冲坏他的坟墓。世人也就相信它。于是儒者称颂评论,都说孔子的后代应该封爵,并拿泗水回流作为证明,假如推究考查一下这件事,恐怕是句假话。
【原文】
16·16夫孔子死,孰与其生?生能操行,慎道应天,死操行绝。天祐至德(1),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时推排不容,故叹曰:“凤鸟不至(2),河不出图(3),吾已矣夫!(4)”生时无祐,死反有报乎?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无祐,孔子之死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5)。泗水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不使人尊敬(6)?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后,孔子生时,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后乎?是盖水偶自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
【注释】
(1)至:达到极点。
(2)凤鸟:凤凰。传说只有天下太平时才出现。
(3)河不出图:相传伏羲时黄河中有龙马负图而出。据说圣王出世才有此吉兆。参见《汉书·五行志上》。
(4)引文参见《论语·子罕》。
(5)上文皆言“五帝三王”,故疑“帝”后脱“三王”二字。
(6)《太平御览》卷六三引《论衡》文,“不”上有“何”字,可从。
【译文】
孔子死后,比他生前怎么样?生前能修养操行,谨慎地遵循先王之道,顺应天意,死后操行也就断绝了。天祐助他道德最高尚,所以五帝、三王为他招来吉兆,都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不应该在死后。孔子生前被拒绝排斥,不被容纳,所以叹息说:“凤凰不飞来,黄河没有图出现,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孔子生前没有得到天的祐助,死后反而得到天的回报?孔子死,跟五帝、三王死一样。五帝、三王死后都没有得到天的祐助,唯独孔子死后得到天的祐助,这岂不是孔子的魂魄圣灵,而五帝、三王的精灵不那么神明了。泗水无知,它为孔子回流,是天的神灵让它这样做的活,那么孔子生前,天的神灵为什么不叫人们尊敬他呢?如果泗水回流是天想封孔子后代的征兆,那么孔子生前,功德应该符合天意,天却不封他本人,竟要封他的后代呢,这大概是河水碰巧自然回流。江河中的流水,有其迂回的地方,众多江河的流向,有时也会改变河道,这跟河水回流没有什么不同。可见泗水回流,算不上神奇的事。
【原文】
16·17传书称:魏公子之德(1),仁惠下士(2),兼及鸟兽。方与客饮,有鹯击鸠(3)。鸠走,巡于公子案下(4)。鹯追击,杀于公子之前。公子耻之,即使人多设罗(5),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6)。击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世称之曰:“魏公子为鸠报仇。”此虚言也。
【注释】
(1)魏公子:即魂无忌(?~公元前243年),战国时魏国贵族。封于信陵(在今河南省宁陵具),号信陵君。门下有食客三千。《汉书·艺文志》有《魏公子》二十一篇,今已失散。
(2)下士:降低身份以谦恭的态度去对待地位低下的人。
(3)鹯(h1n沾):即“晨风”,鸟名。一神似鹞的猛禽。
(4)巡:转来转去。案:几桌。
(5)罗:捕鸟的网。《太平御览》卷九二六引《论衡》文“罔”下有“捕鹯”,二字,可从。
(6)让:责备。
【译文】
传书上称颂:魏公子贤德,能仁爱对待士人,并施及鸟兽。(一次,)
他正在跟客人喝酒,看见有只鹯追击一只斑鸠。斑鸠逃跑,在魏公子的几案下转来转去。鹯继续追击斑鸠,终于在魏公子面前把它啄死。魏公子以自己不能保护这只斑鸠为耻辱,立即叫人多设罗网捕鹯,捕到了数十只鹯,并以击杀斑鸠的罪过进行谴责。追击斑鸠的那只鹯,低着头不敢仰视,魏公子于是杀了它。世人称颂魏公子说:“魏公子为斑鸠报仇。”这是句假话。
【原文】
16·18夫鹯物也,情心不同,音语不通。圣人不能使鸟鲁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低头自责?鸟为鹯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1),安可复得?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于其前。人犹不能改过,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或时公子实捕鹯,鹯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能仰视,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盖言语之次(2),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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